32 閨房
元清親了親邵敏的耳朵,小心翼翼的問:“那皇后今晚……身上方便嗎?”
邵敏眨了眨眼睛,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哈?”
元清臉色更紅,卻沒有回避:“朕五月初六與皇后大婚,到今日已經(jīng)快四個月了,皇后還要……”說著便湊上去親了親邵敏的嘴唇,他不想說那個詞,便又親了親。而后舔了舔嘴唇,有些惴惴的,眼巴巴的望著邵敏。
他三番五次的暗示,卻是頭一次明說。
邵敏早考慮過應(yīng)對方案,然而這次來得實(shí)在突然。明明他上一刻還哭得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怎么忽然就……邵敏一時神游天外。被他親一下,只模糊覺得很柔軟可口;親第二下,背上寒毛蹭蹭蹭立起來;對上他略有些紅的眼睛,腦中就只剩下夢中紅玉那句“這是犯罪”了。
她下意識要推開元清,不想膝蓋下軟氈子滑了一下,整個人側(cè)倒下去,胸口撞到棋盤邊緣嶄新錚亮的棱角上。
霎時間疼得腦中一片空白。
她捂著左胸蜷起來,眼前一陣陣發(fā)黑,連喘氣都不流暢了。
元清還扶著她的肩膀,幾乎沒被她帶倒了,只胡亂扶了她幾下,也沒拉住。此時忙挪到她身旁,急道:“敏敏,你怎么了?”
有那么一瞬間,他腦中閃過這么個念頭——邵敏是想繼續(xù)“守身”下去,但是又不能拒絕他,才裝病糊弄過去。但是看到邵敏倒下去時,他心里只一片慌亂和恐懼,已經(jīng)根本不能分神去計較這些。
他還記得蘇淑妃死時的情景。也是這般蜷縮著,胸前的衣服被她自己的指甲抓破,血水從口里流出來,染了半張臉。宮人們小聲議論著她的死,悲憫她的不幸。
——她見過吞金而死的人,她以為吞金自殺不會受什么苦楚,可以讓她從容赴死。自殺前她甚至洗過澡,換上自己還是姑娘時居家的衣服,上了漂亮的妝容。
但是那種能讓人顏色如初、毫無痛苦死去的,是外面流通的質(zhì)地不純的生金,宮中根本尋不到。她吞的是先帝賞的金錠,那東西足足折磨了她兩個時辰,才終于要了她的命。
元清知道邵敏跟蘇淑妃不同……他也不會讓她步上她的后塵。但不可否認(rèn),在這一刻他怕得失去了判斷力。
邵敏疼得目光都不能聚焦,很長一段時間只是抱著胸口縮在哪兒,沒有出聲。
她強(qiáng)挨過那一陣兒去,只覺得滿頭都是冷汗,咳著大喘了幾口氣。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縮在元清懷里。
“……皇后?!痹逖劬φR膊徽#孟窦钡囊迏s又怕得忘了哭的樣子。他似乎想問他什么,卻又不敢問。
邵敏覺得像是有塊冰坨枕在她脖子下,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那是元清的手。
元清的臉色比她還要難堪,白的近乎透明,連唇上也血色淡薄。
邵敏那一下磕得實(shí)在不輕,但元清的表情卻更嚴(yán)重,簡直像是她活不了了似的……邵敏對上他的目光,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沒辦法告訴他,她只是被棋盤角碰了一下。
“只是心口疼……已經(jīng)沒事了?!?br/>
元清緊繃著的身體終于松下來,默不作聲的把頭埋到她的肩膀上。
熱氣在她頸窩擴(kuò)散開來。
邵敏聽到底下齊齊的松氣聲,這才看到,下面亂七八糟跪了一地人——他們本不在屋里伺候,都是聽到元清的叫聲才急匆匆趕來的。
元清很長時間沒有動一下,邵敏也沒敢跟他開口說話。
兩人就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有宮女端了壓驚的茶奉上來。
邵敏斜躺在元清懷里,先看到那姑娘跪下來把頭舉過頭頂,便小聲道:“皇上?”
元清像是這才反應(yīng)過來,忙抬起頭,給了她一個蒼白的微笑。
幸而他沒有再哭。
邵敏從宮女手中接了茶,湊到元清唇邊,道:“喝一點(diǎn)吧?!?br/>
元清搖了搖頭,反過來端了茶,道:“這是給皇后熬的參湯,朕喂皇后喝。”
邵敏并未注意到元清有這種安排——不由越發(fā)心虛……她這下磕的,得折多少壽……自然更不能說出真相了。
元清并沒有照顧人的經(jīng)驗(yàn),喂湯時都不知道該先試試溫度。不過看他關(guān)切的模樣,邵敏覺得就算燙滿嘴泡,自己也只能笑著喝光了。她喝了一口——參湯并不很燙,剛剛能入口的溫度,只是味道略有些怪,不那么好喝。
邵敏從不挑嘴,還是就著這個姿勢,將一整盞都喝光。
也許是倒著的時間有些長了,她忽然覺得有些頭暈。胸口真的悶悶的疼了起來。
邵敏頭暈氣悶的癥狀只一會兒,很快便退下去。她宅久了,常起身時頭暈,并不當(dāng)一回事,便什么也沒說。
得知元清還傳了太醫(yī),她臉黑了好一會兒,只能無奈的安慰他,她真的沒事。
她那句“沒事”說得堅(jiān)決,而且臉色也確實(shí)很快恢復(fù)如初,看不出半分病態(tài)或者難受來。元清放下心來的同時,不由就有些郁悶的想問——她若真沒事,難道裝成那樣,只是因?yàn)椴幌牒退洗玻?br/>
話到了嘴邊,卻沒有出口。
一來他怕邵敏真有什么隱疾,這么說傷了她的心;二來……若邵敏裝病也要拒絕,那他寧肯她什么也不說,反正……反正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他的皇后。他們彼此間有名有份,來日方長,不比元浚那種一廂情愿、旁敲側(cè)擊……
……
邵敏見她說自己沒事,元清周身反而灰暗消沉得都快讓人枯萎了。不覺滿頭黑線。
去傳太醫(yī)的太監(jiān)很快回來,卻回稟說劉安時并不在太醫(yī)院。
邵敏皺了皺眉——南采蘋也罷了,她明知只要她還是邵博孫女,呂明日后無論如何都是要害她的,卻還要提拔任用他,實(shí)在是因?yàn)槟苻k事的人太少了——就比如這個小太監(jiān),你說太醫(yī)院十三個御醫(yī),就算元清指名劉安時,他不在,你就請不來大夫?虧她沒病,若真有人急著救命,這一來一去后事都該備好了。
不過這個結(jié)果最好——元清大張旗鼓把太醫(yī)叫來,就算邵敏真沒事兒,太醫(yī)也必不敢說實(shí)話。少不得說出些無關(guān)緊要的病癥來,讓她吃許多冤枉藥。
也許是因?yàn)樯勖艨瓷先ゴ_實(shí)沒事了,元清并沒在傳太醫(yī)的事上問太多,便命那個太監(jiān)退下去了。
一時之間房里又只剩他們兩個。
為方便太醫(yī)來時懸簾診脈,邵敏已躺在床上,落下了床幃。元清當(dāng)時慌亂無神,也跟著她爬到床上,此時正跪坐在她斜背后。
燭火透過床幃,光影朦朧。不知是誰燃了麝香,那種撩人的氣味越發(fā)讓氣氛曖昧起來。
邵敏略覺得臉上有些燙。之前意外跌倒,讓她幸運(yùn)躲過一劫。但是此時效果終結(jié),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了后招——她見了元清的反應(yīng),知道裝病很有用,卻已再不忍心。
她聽到元清悉悉索索的脫衣聲,便鴕鳥一般蒙住了自己的頭。
元清很快鉆到被子里,從后面抱住她。手逡巡在她腰上。
邵敏只覺得腦子里紅玉吵得她都快要昏過去了,只好開始思考自己裝睡的可行性。
元清終于摸到了她的腰帶扣,手上一挑,玉勾連便松開了。
邵敏幾乎叫出聲來,下意識便伸手握住。
卻不想正抓到元清手上。
元清略有些低啞的聲音響在她耳邊,熱氣呼燎,“……朕什么也不做。”
邵敏覺得為一個正太面紅耳赤、同時被良心和道德感折磨著的自己,實(shí)在糟糕沒用透了。
萬惡的舊社會,摧殘祖國的花朵……逼人犯罪。
她只越發(fā)把頭埋下去,用力攥著不放手。
元清靜了好一會兒,終于嘆了口氣,精神仄仄道,“朕……朕是皇后的夫君,又不是禽獸,皇后不愿……不舒服,朕不會亂來。如果,如果皇后非要穿著衣服睡……那,那就穿著吧。”
說完賭氣一般松開抓著邵敏襟口的手,用力抽回去,翻了個身,也蒙住了頭。
邵敏又羞又愧,只覺得臉上要燒起來。過了好一會兒,她聽到元清沒動靜了,才悄悄的爬起來,脫掉衣服,換上睡衣。
她重新鉆進(jìn)被子里。誰知才躺下,元清蹭的便撲過來,噙住了她的嘴唇。
邵敏尋死的心都有了。
元清親完了,帶著點(diǎn)勉勉強(qiáng)強(qiáng)的滿足,把她攬?jiān)趹牙铮H了親她的臉頰道:“睡吧?!?br/>
……而后果真一夜相安無事。
邵敏徹底失眠,一面小心壓著被子,免得灌進(jìn)風(fēng)來讓元清再著涼,一面前前后后的胡思亂想。居然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比如……元清要跟她玩真的了。
比如——雖然元浚小瞧了元清的行動力才會出言挑釁結(jié)果弄巧成拙,但是,這筆賬還是該記在元浚頭上。
第二日元清去上朝,邵敏解開衣服看了看,只見左胸下面拇指大的一塊上,白紅青紫黑五顏六色,當(dāng)中一道劃痕,竟已破了皮,確實(shí)傷得不輕。稍微扯動,便疼得厲害。
她自己用燒酒消了消毒。胡亂纏了兩塊紗布。感嘆自己自己白白遭罪一場,受了傷都不能光明正大說出來。
邵敏還是小瞧了元清的杞人憂天。
他早早下了朝,進(jìn)了壽成殿,先問:“皇后今天有沒有覺得不舒服?”再問,“劉安時來了沒?”
邵敏這才知道,他原來還是沒有徹底放心。
看來真的只能吃幾副冤枉藥安撫他一下了。
不過他惦著她的“病”,總比惦著些有的沒的好。因此邵敏略略收起尷尬,命人端來花茶,給他奉上。
元清接茶時故意摸了她的手一把,而后笑嘻嘻湊上來親她……可惜他還是比她矮了些,距離稍遠(yuǎn)就夠不到她的唇了,反而把額頭送上去給她蹭了一下。
眨眼間他臉上討喜的笑容就變成了沮喪。
邵敏忍著笑,假裝沒發(fā)現(xiàn)他的意圖,任他怎么哄都不肯坐下來。
元清無奈,只好把氣發(fā)到別人身上,咋咋呼呼朝昨晚的太監(jiān)吼,“劉安時怎么還不來?!”
那人嚇壞了,慌慌張張就道:“聽說是太傅府上請去了?!?br/>
——邵博帶著一大家子去了洛陽,如今太傅府上只住著邵庸夫婦和邵家孫輩十二人。元清忘了這一點(diǎn),只聽“太傅”二字,便差點(diǎn)摔了茶杯。
幸而他很快想到……太傅府上住的都是邵敏的親人,總算克制住。雖聲音染了些陰沉,卻還是關(guān)切地道:“太傅府上病了誰?”
雖十三名御醫(yī)是皇室專屬,非皇帝皇后傳召,外人不得私自調(diào)用,但京城達(dá)官貴人私下請?zhí)t(yī)診治的并不少,大家心照不宣,不至于因此獲罪。只是像邵庸這般倒霉誤了皇帝的傳診,按說怎么也有僭越之嫌。
而歷來帝王,最忌諱的第一是權(quán)臣,第二便是僭越。若權(quán)臣加僭越,那基本除了造反別無活路。因此邵博在這些事上一貫謹(jǐn)小慎微,幾乎到了瑣碎的地步……卻還是不想,一輪到邵庸當(dāng)家,就出了岔子。
邵敏已經(jīng)預(yù)感到元清要發(fā)脾氣了。見他不但沒惱,反而先詢問病人,略一怔愣,心里便有了些暖意。
但太監(jiān)的答話卻讓他霎時不安起來。
“聽說是榮國夫人,她昨晚忽然暈過去,劉太醫(yī)一直在那邊照應(yīng)著。”
邵敏上前要問話,轉(zhuǎn)身急了,扯動傷口,不由又捂著左胸,弓下腰扶著桌沿倒吸涼氣。
元清臉色變了變,小心翼翼問:“皇后?”
邵敏一臉牙疼的表情:“……岔氣了?!?br/>
榮國夫人據(jù)說是心脈不全,看過多少大夫,都說她不宜再生養(yǎng)。邵敏猜著她大概心臟有些問題,卻也沒太放在心上。聽到她無緣無故昏過去,這才知道怕。
紅玉是個大百科,邵敏問過她,知道榮國夫人若真有心臟病,非要懷孕搞不好就是一尸兩命。如今她懷孕有五個月了,才顯出癥狀來,顯然不妙。
榮國夫人雖懦弱又不善表達(dá),但她是真心把邵敏當(dāng)?shù)沼H的女兒來對待。邵庸這么個大才子,邵敏在現(xiàn)代時背了他多少詩詞,卻依舊討厭他的真人,純粹是因?yàn)樗p薄濫情,讓榮國夫人傷心了。
劉安時午飯時終于趕過來。
太醫(yī)給后妃診治,按制是要懸簾的,但元清看邵敏心神不寧的樣子,干脆便撤了珠簾,讓邵敏與他面對面坐著。然后親口問:“榮國夫人怎么樣了?”
劉安時是個快六十的老太醫(yī)的,精瘦矍鑠,此時臉上卻很有疲色。
他看了看邵敏,只道,“臣還沒進(jìn)太醫(yī)院時,便給夫人診治過,那個時候夫人腹中已有了皇后娘娘,害喜還不到兩個月。臣對夫人說,她不宜生養(yǎng),勸她打掉腹中胎兒。但今日……臣已無話可說。只希望夫人腹中,是個像皇后娘娘一般福澤綿延、惠及生民的貴人。”
邵敏身體一震,眼中淚水滾落下來。
她忽然覺得胸口有些緊,不由抓了抓衣襟。劉安時此時已動手切脈,他三指依次落下,臉色忽然便沉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