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一年、兩年、好多年。
后山的一處幽潭之上有一座小亭,木質(zhì)的亭子已經(jīng)有幾分敗落,老板卻很有心的在亭下種了幾棵杜若和紫藤,細小的花盤順著藤蔓蜿蜒的爬上去,將柱子一圈圈的纏繞,別添了幾分素雅的幽靜。
月光淡淡的照在前面青碧色的深潭之中,一彎圓月灑在水波中央,雪白的一輪。
諸葛玥一身淡紫色長衫,隨意的坐在亭子下的臺階上,一條腿曲著,一條伸直,背靠著脫漆的柱子,有幾絲墨發(fā)從鬢角滑脫,落在臉色。他的模樣仍舊是極清俊的,手拿一只青綠色的竹笛,吹著極動聽的調(diào)子。沒有幽怨的癡纏,沒有凌云的壯志,就像是普通少年吹奏的鄉(xiāng)間謠曲,時而輕快,時而舒緩,有調(diào)皮的杜若芳香游蕩在他的身邊,像是頑劣的孩子。
楚喬靜靜的站在那,無聲無息,風吹過她淡綠色的披風,薄紗浮浮,像是早春的柳枝。
她似乎從來沒有這般仔細的看過他,歲月坎坷,一晃很多年,她曾經(jīng)自怨自艾的覺得自己何其不幸,可是如今想來,最起碼要比那歌中所唱的將軍幸運許多。房子沒倒,親人未死,而愛著的人,還好好的站在原地,只要她肯回頭,就能夠到他的手。
縱然相隔萬水,世所不容,他仍舊一步步堅定的走到今日,用他那份難得的任性和固執(zhí),一次次的沖破禁錮,為她撐起一方躲避的晴空。
心底的堅冰笑容,她似乎聽到了理智的大廈巍然傾倒,她跟自己說:或許,我也可以任性一次。
畢竟,她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任性過了。
笛聲驟停,男人斜斜的側(cè)過頭來,看到靜靜默立在桂樹之下的綠衣女子,微微有些失神。
“你怎么來了?”
“就許你來,就不許我來嗎?”
楚喬一笑,就走過去,伸足踢了一下諸葛玥的腿,說道:“讓開?!?br/>
男人縮回了腿,她順勢就坐了下來。深潭白亮的波光映在她的臉上,像是破碎的珠玉,悠然盈盈。
“諸葛玥,明天吊橋修好了,你就要回大夏了是嗎?”
諸葛玥點了點頭,有些詫異的看著她,說道:“怎么了?”
“那你什么時候來找我呢?”
一絲驚訝閃過男人的眼睛,他反而有些奇怪了,上下的打量著她,似乎她有什么陰謀一樣。
“是要等夏皇死了嗎?還是要等趙徹登上皇位?到時候,你能全身而歸嗎?”
楚喬屈膝坐在石階上,披風后的帽子耷拉在背上,微微隆起,簇擁著她雪白的脖頸。她的下巴抵在膝蓋上,眼睛望著前面的水潭,突然轉(zhuǎn)過頭來說道:“諸葛玥,我唱首歌給你聽吧。”
女子的眼神是極清亮的,不是曾經(jīng)那份洞悉世事的憂傷,她靜靜的望著他,靜靜的笑著,就像夢里的很多次一樣,眼睛里沒有其他雜質(zhì),沒有其他人的影子,只有他一個人。
他忘了自己是如何點頭的,只見她開心的用雙手托著腮,月光在她的臉上畫下優(yōu)美的弧度。她的聲音很柔軟,像是綿綿的海浪細沙,一點點的穿透了夜的寧靜,悠悠然的,走進了他的心底。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擁有我,我擁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離開我,去遠空翱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會在這里衷心的祝福你。每當夕陽西沉的時候,我總是在這里盼望你。天空中雖然飄著雨,我依然等待你的歸期。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擁有我,我擁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離開我,去遠空翱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無奈,我還在這里耐心的等著你。每當夕陽西沉的時候,我總是在這里盼望你,天空中雖然飄著雨,我依然等待你的歸期。
歌聲順著夜里的風,靜悄悄的回蕩在充滿杜若香氣的庭院里,楚喬轉(zhuǎn)過頭來,目光那樣清澈。她伸出手,很小心很小心的緩緩靠近諸葛玥的手,不像是以往的任何一次,就像是初初戀愛的女孩子一樣,緊張的指尖都有些顫抖,一點點的,一點點的,輕觸男人的手背,然后,輕輕的用手指捏住他的手指,只見那么涼,像是幽潭的水。
諸葛玥轉(zhuǎn)頭看著她,神色一直是愣住的。夜風吹過他們之間,亭子里的花骨朵香氣襲人,他們像是小孩子一樣坐在臺階上,拉著手,誰也沒最先開口說話。
從來都是對立的,一旦戰(zhàn)成一條直線,他們似乎有些擺不明自己的立場了。
諸葛玥有點想笑,可是他又覺得自己這個時候絕對不能笑,他很嚴肅的皺著眉,臉上的表情十分耐人尋味。
放下了心結(jié),楚喬變得很自然,她拉著他的手,瞪大眼睛問:“諸葛玥,青海好嗎?”
“恩?”男人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說:“還行吧?!?br/>
“那漂亮嗎?”
某人很沒有浪漫細胞的回道:“有幾個地方還不錯?!?br/>
“那青海冷嗎?”
“夏天不冷,冬天冷?!?br/>
楚喬充滿希望的說:“那里的百姓一定很樸實。”
“你傻吧,哪還沒幾個壞人?天下烏鴉一般黑,誰沒有私心?”
“???”楚喬終于皺起眉來:“那青海也不是很好嘛?!?br/>
“我什么時候說那地方好了?”
楚喬無語了,這是一個男人要帶女人私奔之前說的話嗎?
“不過那地方也有一件事挺好。”
楚喬問道:“什么事?”
諸葛玥很得意的一笑:“那地方是我說了算?!?br/>
諸葛玥自己笑了兩聲,發(fā)現(xiàn)沒人捧他的場,有些抑郁的住了聲。
“星兒,是從什么時候?”
楚喬微微一愣,轉(zhuǎn)過頭來,問道:“你說什么?”
諸葛玥沉默片刻,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眉心緩緩的皺了起來,好久才說:“從什么時候起,你不恨我了?”
“誰說不恨了?”
楚喬氣哼哼用拳頭比劃著自己的頭說:“我都記在這呢。”
諸葛玥不屑的掃了她一眼:“口是心非?!?br/>
月亮清淡的照著下面的一切,其實很多時候,有些東西只需要幾句話,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動作,可是走到這一步,卻要那么多年。
桂樹搖曳,男人的手指很自然的反握過來,將女子冰冷的手指握在掌心。
那么多年的辛苦,那么多年的執(zhí)著,似乎只為等待這一個動作。
他轉(zhuǎn)過頭去,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開心的咧開了嘴角。
第二日,吊橋終于修好,他們出了秋風城,走水路渡過了穆凌江,然后上岸到了邱砂郡,就要了分道揚鑣了。
兩隊馬車停在原地,諸葛玥和楚喬站在隊伍的最前方,天氣晴朗,澄清碧藍。
諸葛玥很酷的看著北方,說道:“我要走了?!?br/>
“哦,”楚喬點頭:“走吧?!?br/>
“少跟李策鬼混,閑著沒事就回你的客棧去?!?br/>
“誰鬼混了?”楚喬皺眉道。
“哼”
“諸葛玥,我們就要分開了,都收斂點,給對方留點好印象?!?br/>
諸葛玥別扭的哼哼:“我對你向來沒什么好印象?!?br/>
楚喬氣的上去掐他:“你還是人嗎?你還有人性嗎?當初是誰哭著喊著求我了?”
楚喬掐的很疼,諸葛玥也怒了:“姓楚的,我什么時候哭著喊著求你啦?”
沒有嗎?
楚喬想了想,好像是沒有的。
不過行動做的也差不多啊,為什么要在得手之后搞出這么無所謂的態(tài)度?況且,現(xiàn)在也不算是得手了吧?
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就裝吧?!?br/>
冷戰(zhàn)進行了一小會,他們互相氣哼哼的瞅著,原本的那份離愁別緒竟然漸漸的就淡下去了。
畢竟,總算是更近了一步,不是嗎?
最起碼,已經(jīng)可以很自然的開玩笑了。
“我是認真的?!敝T葛玥突然很嚴肅的說道:“少在李策那混,卞唐的國事也別插手,我發(fā)現(xiàn)你這個女人簡直太愛多管閑事了?!?br/>
多管閑事?
楚喬瞪著他,很不高興的說道:“我之前不過是想去給他提個醒。”
“那現(xiàn)在呢?還去干什么?”
楚喬怒道:“不是要走了嗎?我去跟他道別。”
要走了?走去哪?
諸葛玥的心情突然就好了很多,他有些不自然的清了下嗓子,然后說道:“反正你注意點,李策那混球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楚喬搖了搖頭,很感慨的說:“所謂過了河就拆橋,說的恐怕就是你這種人吧?!?br/>
“你說什么?”
諸葛玥真的要惱羞成怒了,楚喬舉起手來,一副不愿意跟他一樣的的表情:“你還不走啊,一會天都要黑了,你不走我可要走了?!?br/>
諸葛玥磨蹭了半天,突然從懷里拿出一只白色的玉石鈴鐺,看起來平平無奇,舉到她的嘴邊說道:“昨天晚上你唱的那首歌,再給我唱一遍?!?br/>
楚喬一愣,問道:“為什么?”
諸葛玥的臉突然一紅,竟然十分可愛,他皺眉道:“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叫你唱你就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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