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不速之客(二)
陸程禹覺得自己點兒有些背。
食色性也,眾生本能,何況人類是唯一懂得把性當做享受的動物。可是現(xiàn)在,這碼事兒倒成了繁衍的獎勵機制,給你幾秒的甜頭,卻試圖讓你箍上一輩子的負擔。
“一輩子”這三字讓他有些焦躁,要是那會兒心頭拱火能憋著忍著,要是他沒去那伙狐朋狗友的飯局上湊熱鬧,要是沒那次久別重逢,也就沒現(xiàn)在這些破事了。
那天一進門,陸程禹就注意到坐在周小全旁邊的姑娘,也不是多漂亮,就是那臉盤子瞧起來眼熟。
乍看之下還沒法確定,等見到她笑的樣子,鼻子微皺,市儈中帶出一抹傻氣,他忽然就想起這人是誰,多年前她常常莫名奇妙地悶頭抽泣,哭著哭著就緩不上勁說不出話,傻里吧唧的一張臉被淚水糊得光亮。
他那時年少氣盛,碰見這樣的情形,尷尬和氣餒全掛在臉上,兩人隔著張桌子都不說話,一室寂靜。
如今,陸程禹有些費勁地將眼前這人和記憶里模糊的影子拼接起來。
他注意到這姑娘的行事風格比以往跳脫,涂了鮮亮指甲油的手指,指間夾著香煙,輕煙裊裊,往事如煙,一吹就散,她在淡霧后不著痕跡地和男人們調(diào)笑。
陸程禹猶豫著要不要跟人打個招呼,姑娘已將視線飄過來,沖他輕揚嘴角,大大方方地開口:“我看你半天了,還真是你”。
陸程禹笑一笑:“沒想到?!?br/>
周小全聽得一知半解,立馬抓住他的話頭嚷嚷:“沒想到什么,讓你來你還不想來,沒想到今天這桌有美女是吧?蠢蠢欲動了吧,要不我給你倆撮合撮合?”
眾人哄笑。
又因涂苒的姓氏少見,大伙兒閑扯起來,周小全說:“關于涂姓的來歷普遍存在兩種觀點。一說是在古代有條河叫涂水,涂氏家族的祖先傍水而居,因而以水為姓。還有種說法是系出涂山氏,是上古時期一個諸侯的名稱,《史記》里有寫,禹便曾娶涂山氏之女為妻……”
旁人會意,又咋呼著笑開,陸程禹覺得這伙人忒無聊,滿腦子男歡女愛的勾當,什么人都能扯上關系。
玩笑過后,大家有意撮合,此后聚會晚歸護送涂苒回家的任務自然落在了陸程禹身上。一來二去,漸漸被人當了真。
事情開始得不明不白,陸程禹懶得說破,涂苒似乎也不以為意,兩人的關系若即若離,陸程禹如果有需要女伴出面的活動,便招呼上涂苒,一來調(diào)劑下生活二來也免去做電燈泡的尷尬。涂苒這邊要是需要勞力或者碰上姑娘家辦不了的事,也叫上陸程禹,只是這種情況不多,她找他,多半還是為了工作。
涂苒已經(jīng)做了四年的醫(yī)藥代表,而陸程禹臨床醫(yī)學博士再讀,年前考上主治醫(yī)師,正努力尋找出國鍍金的門路。
陸程禹雖然年輕資歷淺,這履歷表上的內(nèi)容也算充實:學術論文發(fā)表若干篇,優(yōu)秀研究生黨員干部稱號若干又若干,參編教學用書兩部,又是某領域權(quán)威老教授的得意門生,因而人脈還是有的。
涂苒通過他認得一些人,偶爾撈幾小票,每每想邁開大步向前走,陸程禹便有意無意從中阻攔:“賺點就行了,胃口別太大,這藥的利潤這么高,你讓別人怎么活”,或者干脆說,“改行吧,女的做這行不合適?!?br/>
涂苒笑著回應:“等我再撈票大的就金盆洗手,陸醫(yī)生,要不你再幫幫我唄,助我早點脫離苦海,也不用每天應酬喝酒熬夜難受死了?!?br/>
陸程禹知她要么存心敷衍,要么有事相求,就岔開話題:“你說說吧,到底想怎么著,有什么打算?總不能一輩子做這個?”
涂苒說:“怎么不能呢?這工作多好,只要有關系,來錢也快,又不犯法,頂多打個擦邊球,”她頓了頓,“作奸犯科的事肯定不能做,我是好人家的姑娘?!?br/>
陸程禹笑:“你倒挺有原則,”又說,“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br/>
涂苒側(cè)著腦袋問他:“我以前是什么樣的?”
陸程禹覺得這個問題一旦開了頭必定會扯出好遠,女孩兒們從離開校園到踏入社會總有或多或少的改變,只是這位的情況已經(jīng)特殊到自我顛覆的程度。何況他也不想說“我覺得你以前單蠢無用,而現(xiàn)在虛榮世故”,因為這些詞聽起來沒一個是優(yōu)點,于是他抬腕看表:“我得走了,一會兒還要回院里開會?!?br/>
接觸過一段日子,兩人的關系始終不曾更進一步,停留在奇怪的階段,陸程禹懶得多想,以為完全可以將涂苒劃入普通朋友一類。
正好科室主任有意將自己的侄女介紹給他。
陸程禹和那女孩見了幾面,感覺還行,女孩兒是重點中學的英語老師,斯文秀氣溫順有禮,至少看起來很正經(jīng)。陸程禹想著自己工作太忙,找個這樣的也不錯,于是就有定下來長期發(fā)展的意思。
至于涂苒那方,他覺得,在不太麻煩的時候找機會暗示一下即可。
某天,陸程禹在差不多的時間里收到兩條短信。
一條是主任侄女發(fā)來的,寫的是“為了謝謝你上一次的邀請,我想在明晚回請你吃個飯”云云。
另一條來自涂苒:“普外的老徐你認識嗎?此人很難搞,即色又貪,吃飯桑拿按摩次次不落,每次都答應得好好的就是不給開處方,明晚你能不能陪我去會會,要不那些錢都打水漂了,幫幫忙……”
陸程禹覺得這是個機會,他當時正在值班室里打盹,迷糊中就給回了幾個字:“去不了,明晚要陪女朋友吃飯?!?br/>
隔天上班,陸程禹被主任叫到一旁,領導臉色不善,說:“你小子,有女朋友了怎么還和我侄女發(fā)展呢?前幾天還請人吃飯,昨晚就說要陪女朋友吃飯……你這是明擺著劈腿啊,這擱以前絕對是生活作風問題,當然現(xiàn)在也是,何況你還是優(yōu)秀黨員學生干部,你這么下去會走歪路犯錯誤,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陸程禹翻出手機瞅一眼,原是昨晚發(fā)錯了短信,也沒什么興致解釋,只是挺誠懇地點頭:“您批評得對,謝謝指正,以后堅決不劈腿。主任您連劈腿這詞兒都知道,相當與時俱進……”
因為這事,廣大群眾都知道陸程禹有個女朋友,而且這姓陸的年輕人私生活似乎有些復雜,一時間做媒牽線的人數(shù)銳減。陸程禹仍然有時間和涂苒不緊不慢可有可無的耗著,他忽然覺得這樣也不錯。
他承認涂苒對自己有那么些吸引力,女人一旦盤靚條順,男人的眼神自然黏上去,再瞧見她對自己一笑露出個小梨渦,又或者求你辦事時咿咿呀呀撒個小嬌,那心情便撥云見日風和霧散。然而,作為一個靠譜的奔三男人,化學反應已經(jīng)不是首要,經(jīng)過一番斟酌,他覺得這女的不夠靠譜。
比如她個性好強急功近利,行事具有目的性且毫不遮掩,利用男人的小伎倆那是一套一套讓人眼花繚亂,何況工作還不穩(wěn)定不夠體面很容易招人話柄……總之,若期望有思想成熟的男人和她發(fā)展長期穩(wěn)固的□□關系,她的殺傷力還相當薄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