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誰遇見誰倒霉(五)
三月,這座城市被徹底浸泡在梅雨季節(jié)的纏綿和潮濕里,生活像下不斷線的雨絲,繁雜零碎,全無新意。
涂苒的早孕反應(yīng)倒是好了不少,胃口也逐漸恢復(fù)。
之前聽說有些準(zhǔn)媽媽一直孕吐到生產(chǎn),結(jié)果孩子營養(yǎng)不良,她為這事很擔(dān)心了一陣子,王偉荔安慰她:“放心吧,長胖的日子在后面,特別是最后三個月?!?br/>
陸程禹出國兩星期后,陸老爺子打來電話,讓兒媳婦周末去家里吃飯。
王偉荔很高興,叮囑女兒:“人老了就盼著能享點天倫福氣,記得嘴放甜些,好話要說,閑話莫理,和你婆家搞好關(guān)系,你老公以后也會感謝你?!?br/>
涂苒當(dāng)時便想,陸程禹如果真有這心,哪里還用得上她。
王偉荔又說:“苒苒,你這回一定要生個兒子,陸家三代單傳,老爺子肯定是稀罕孫子的,要是生個大小子,他們家那些產(chǎn)業(yè)還不都是你們的。過幾天我找人給你算算,要是丫頭的話就干脆不要了,以后再懷吧?!?br/>
涂苒嚇了一跳:“媽,不至于吧。這都快十周了,小手小腳都長出來了,那種事我絕對不做,別人也未必算得準(zhǔn),您可別費這些心思?!?br/>
王偉荔不以為然:“別傻了,他們那種家庭,生女兒和生兒子的待遇那能一樣么?你就等著看吧?!?br/>
涂苒不想同她爭論,收拾停當(dāng),買了禮物帶去陸家。
老爺子見到她還挺高興,也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根本不扯未來乖孫是男是女的話頭,只一味叮囑她注意身體,加強(qiáng)營養(yǎng)。
陸程程對她很好,“嫂子”也不叫了,跟前跟后的直接喊“姐”。
孫慧國不在,說是出差去了什么大客戶那里。孫曉白倒是在家待著,那姑娘的模樣比陸程程長得好些,也會打扮,就是冷冷的不愛搭理人,吃完飯就上樓去了。
陸程程在人多的時候總是沉默寡言,就連自己父親跟前也有些拘謹(jǐn),不像其他女孩兒那樣,喜歡同長輩耍點賴皮撒些兒嬌。
老爺子對這個女兒也是嚴(yán)肅多過慈愛,涂苒總算知道小姑娘為何對自己這樣親近,想是她在家里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偏偏又生就一副不屑偽裝的執(zhí)拗個性。
吃完飯,程程一定要涂苒去自己房里坐坐。
兩人一進(jìn)屋,小姑娘就把門關(guān)了個嚴(yán)實,她悄悄地告訴涂苒:“姐,其實姓孫的沒去外地出差,你來之前她和我爸吵了一架。”
涂苒當(dāng)即明白了七八分。
小姑娘又說:“我爸早想你過來坐坐,她就是不愿意,我爸沒用,怕她?!?br/>
涂苒笑道:“怕老婆的男人有財運,爸當(dāng)然得怕她,所以她就更加天不怕地不怕,成了你們家的女皇帝。”
陸程程卻又得意道:“也不是,她最怕我哥,”她忍不住笑起來,“姐你沒看見她嘴里的那顆黃金大門牙嗎?早前就是被我哥給揍掉的?!?br/>
涂苒“啊”一聲:“你哥打女人?你哥不會是一直有這種嗜好吧?”
程程趕緊搖頭:“我哥脾氣不壞,就是話少,我跟他都沒什么好說的,但是他從不會對我發(fā)脾氣,連一句重話都沒說過,”她頓了頓,“要不是孫慧國這個小三跑我們家來鬧事,我哥也不會揍她?!?br/>
她眼圈泛紅:“其實我媽根本就不是病死了,是給活活氣死的。”
“我爸以前還是頂好的,后來不知怎么就碰到了姓孫的,這女的會來事,做生意很有一套,反正我爸就著了她的道,起先是不怎么回家,后來是一回來就和我媽吵,說要離婚。我媽不愿意,兩孩子呢,她不舍得。我當(dāng)時上初中,斷斷續(xù)續(xù)鬧了兩年,后來我媽病了,我爸也心軟了些,但是姓孫的憋不住,自個兒先離了婚,帶著她幾個弟弟跑來我家鬧,當(dāng)時我媽躺在床上起不來,姓孫的就要往家里沖,我爸也不攔他們,躲到旁邊抽煙。我哥氣壞了,隨手拿了把椅子沖過去……”
她用手比劃:“就是以前那種折疊椅,不銹鋼骨架的那種。我哥拿著椅子堵大門口,說,今天誰都別想進(jìn)這個門,除非他死了。我當(dāng)時挺沒出息,嚇壞了,就知道哭,我一邊怕我哥出事,一邊又怕那些人真闖進(jìn)來。可是他看起來鎮(zhèn)定得很,現(xiàn)在想起來,他那會兒也才十九……”
“但是姓孫的也實在厲害,旁邊那些男的都站住了,就她偏要往里走,當(dāng)時她還笑呢,笑盈盈的,像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我哥二話不說就給了她一拳頭。姓孫的當(dāng)時就躺地上去了,嘴巴和鼻子往外冒血。后來我哥也被人打了。”
涂苒心里挺緊張,沒做聲。
小姑娘冷笑:“你當(dāng)他是給誰打的,我爸。我爸就是拿那把椅子砸了自己的兒子,一下就把我哥的頭給砸破了。我媽當(dāng)時……我媽當(dāng)時哭著喊我爸……”
陸延,陸延,你別打我的孩子你別打我的孩子我求你陸延。
陸程程眼淚掉下來,忙用手擦了,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好好的,我不該說這些?!?br/>
涂苒嗓子發(fā)緊,有些喘不上氣,心里憋得慌,忍不住問了句:“后來呢?”
陸程程一吸鼻子:“后來他倆離婚了,一年不到,我媽就走了。所以我哥跟我爸的關(guān)系一直不好,不過……”她又說,“我爸現(xiàn)在年紀(jì)大了,也知道自己不對,時不時厚著臉皮去找我哥,快十年啦,我哥心腸軟,他這一點像我媽,所以現(xiàn)在關(guān)系才稍微好了點。”
涂苒從陸家出來,腦子里還是懵的,外面仍是下雨,雨水像煙霧一樣輕柔地籠罩整個世界。老爺子給派了車,司機(jī)問她地址,她竟然想了老半天,像是什么都忘了一樣。她從小包里掏出手機(jī),什么也不管,直接撥了個國際長途出去,信號響了一聲、兩聲,三聲,一直沒人接,她忽然就覺著自己傻,手機(jī)蓋一合,立即掛了,末了又用節(jié)省了一筆電話費來安慰自己。
到了家里,王偉荔正在收拾東西,王偉荔最近天天盼著搬家,有事沒事就折騰,家里亂七八糟。涂苒瞧見自己書桌的抽屜被人翻動過,心里有些兒急:“媽,你動過我的東西了?”
“找身份證,不是要簽合同嗎?”
涂苒在抽屜里亂翻一氣兒,腦門上急得冒汗:“那我的東西呢?”
“什么東西?身份證找著了呀,在飯桌上擱著。”
“不是,身份證下面的東西。”
王偉荔抬眼看她:“我怎么知道?你抽屜里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br/>
涂苒沒吭氣,不死心地翻來找去,手指忽然碰到一只藍(lán)色信封的邊角,她趕緊拿出來,心里松了一口氣,她悄悄瞄了王偉荔一眼,把那封信擱進(jìn)抽屜最里面最下邊的角落里。
那是個夏日午后,陽光濃烈,綠葉婆娑。
涂苒抬頭看看墻上的掛鐘,這是他第一次遲到。
她靠在窗邊,遠(yuǎn)遠(yuǎn)眺望。
白晃晃的道路前端終于出現(xiàn)一抹年輕的身影,他將單車踩得飛快,風(fēng)吹起他的衣擺。
涂苒趕緊坐回桌旁,不多時有人敲門,家人打開門,他走進(jìn)來,頭上繞了一圈白棉紗布。
她張了張嘴,訥訥地問:“你怎么了?”
他滿不在乎的微一搖頭,并不作答,目光掃過她壓在書本下的試卷,不禁皺了眉。
那真是一個教人尷尬的分?jǐn)?shù)。
涂苒一張臉漲得通紅,孩子氣的想用手去捂試卷,仍是比他慢了半拍。趁他看試卷的功夫,她惴惴地把先頭藏在卷子下的信掖回上衣口袋里。
陸程禹把考題由頭至尾瞄了一溜,說:“還是先講試卷吧。”
說話之前,他似乎嘆了口氣,而她隱約也聽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