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第七十二章
逍遙閣內(nèi),本在凝神修煉的梵樾睜開眼,皺起了眉頭。
梧桐鳳島山門前,雷電之力散去,茯苓身前現(xiàn)出一個少年身影,那少年袖擺間三道流云如水,竟是個仙門子弟。
茯苓愣愣抬頭,看清護在身前的人,神情驚愕,喃喃開口。
“重昭……”
她這一聲極輕,除了重昭無人聽見。
重昭一口血吐出,臉色慘白身形微晃。
“師弟!”
茯苓正要去扶,人群中,爾昀沖出推開茯苓,扶住了搖搖欲墜的重昭。
茯苓伸出的手頓住,掩在袖中握緊。
“是縹緲重昭!”
“梧桐武宴的勝者?怎么會是他?”
“他怎么會救妖族?”
重昭自回鳳島后一直在松鶴院療傷靜養(yǎng),除了當初一同在異城的仙族子弟,識得他的人并不多。
瑱宇望著這一幕,似乎并不意外,嘴角莫名勾起。
仙族子弟們議論紛紛,各派掌門們到底沉得住氣些,只是心中不免遐想。
茯苓是金曜之女,聽說金曜仙座有意親點重昭入天宮授靈,他出手救茯苓,只怕也有報金曜仙座知遇之心。
一眾掌門中,唯云霄掌門曦云面色不善,他身邊的南晚剛想開口,卻被曦云攔住。
“無需著急,靜觀其變?!?br/>
“是,師父?!?br/>
“那小子是不是瘋了,他一個仙族,救茯苓做什么?”慕九狐眼一瞪,叉腰無語。
“他本就是金曜已經(jīng)擇定的人選,沒必要多此一舉,惹人嫌隙?!?br/>
“那你說他為什么?美人落難,情不自禁?啊呸呸呸,丑花多作怪,我們家小花才最美?!?br/>
砰一聲,聒噪狐貍被一腳踢飛。
花紅皺眉看向重昭,在異城里重昭對白爍的回護她可瞧的分明,他竟然出手救茯苓,這又是哪一遭?
遠處,金曜見茯苓性命得保,望著重昭神情愈發(fā)寬和。
御風(fēng)三人也松了口氣,驚雷尷尬落在地上,還未開口,瑱宇聲音已然響起。
“一炷香過,這場比試,是我冷泉宮輸了?!?br/>
“宮主!”茯苓臉色一變。
“輸便是輸,不過百年罷了,千年你都等了,只要你不忘初衷,又何須在意這區(qū)區(qū)百年?!爆櫽畹_口。
“是。”茯苓看了重昭一眼,竟沒有反駁,沉默下來。
“想不到仙族竟出了這等少年英豪,不過上君初境便能接下驚雷上仙的通天雷,小子,你是仙族何門子弟?”
瑱宇笑著望向重昭。
“縹緲重昭?!笨v瑱宇話語中欣賞有加,重昭對著這個妖族半神亦神色冷淡,反而朝驚雷的方向道歉,“重昭莽撞,壞了君上的比試,還請君上見諒。”
驚雷見他寵辱不驚,微微點頭,“既是比試,本就不該有傷性命,方才是本君過了?!?br/>
明明是茯苓拼死相爭才逼得驚雷不得不反擊,他這一句倒把過錯攬上了身,不愧是位居天宮千年的上仙。
瑱宇堂堂妖族半神,被個仙族少年冷落,倒也不惱,只玩味地挑了挑眉。
“重昭。”
一旁,金曜突然開口,重昭連忙拱手行禮:“見過金曜仙座?!?br/>
“你過來?!?br/>
重昭微愣,卻不遲疑,走到金曜面前,神色恭敬。
“仙座。”
金曜手一揮,一道神力落在重昭身上,重昭蒼白的臉色霎時紅潤不少。
“你傷了靈臺,強行以神力修復(fù)只會誤你根基,本君這道神力能幫你清靜靈臺,護你道心?!?br/>
“多謝仙座?!敝卣堰B忙道,面帶激動。
他少年入仙,心崇大道,能得金曜指點,心中難免激蕩。
“原來這位就是梧桐武宴的勝者,仙族千年難得的少年英才,金曜仙座果然眼光獨道?!爆櫽钚Φ溃蝗晦D(zhuǎn)頭看向金曜,“金曜仙座,本宮的二宮主也受了傷,需回妖界養(yǎng)傷,本尊亦不欲在鳳島多留,不如你我兩族將明日的大宴提前舉行,如何?”
眾仙朝御風(fēng)四人和茯苓看了一眼,心中倒是贊同。
這茯苓身份特殊,又與天宮四位上仙仇深似海,萬一一個想不開又廝殺起來,著實讓兩族尷尬難做。
“本座也正有此意?!苯痍拙従忛_口,看向鳳弦,“鳳弦長老,你意下如何?”
“鳳島早就備好明日的一切事宜,諸位,請移步鳳殿。”
鳳弦擺手。
島上三位大佬都做了主,皓月殿主一向不理外事,其他仙妖自然沒有反對的理,正要隨鳳弦離去,人群中突然有人開口。
“等等!”眾人回頭,只見云霄掌門突然從仙族中走出,朝金曜拱手道:“金曜仙座,本君有事要稟?!?br/>
金曜卻道,“兩族大宴馬上就要舉行,不如待我兩族定下洞天福地劃分,本座于鳳殿為重昭賜下梧桐心火,為其授靈后再言不遲。”
“不可,此事事關(guān)我仙族根本,在這個縹緲弟子入天宮前,本君一定要將此事先稟明仙座。”
重昭一愣,眾仙目光向他投來。
“哦?”金曜看了重昭一眼,“曦云掌門要稟之事,莫非與重昭有關(guān)?”
瑱宇身后茯苓面色微變,望著臉色蒼白的重昭,向來鐵石心腸的她眼中竟隱約有些后悔,她剛想開口,瑱宇淡淡瞥了她一眼。
茯苓咬唇,垂下了眼。
事已至此,已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不錯?!标卦瓶聪蛑卣眩事暤溃骸跋勺?,雖我兩族休戰(zhàn)千年,但到底仙妖有別,九重天宮乃我仙族崇圣之地,此子與妖族有染,決不可入天宮授靈!”
曦云此話一出,滿場震驚,別說仙族,連妖族亦竊竊私語,紛紛朝縹緲眾人看來。
遠處,慕九驚呆了下巴,戳戳花紅:“我沒聽錯吧,那老道說重昭勾結(jié)妖族?他勾結(jié)你了?”
花紅翻了個白眼,慕九連忙舉手:“我保證,也不是我!”
縹緲眾人瞬間成眾矢之的,重昭神色驚愕,爾昀亦憤怒無比:“你胡說,我?guī)煹懿挪粫?br/>
重昭拉住憤怒的爾昀,剛想開口,金曜卻擺擺手,沉眼看向曦云,肅然道:“曦云掌門,你可知你方才所言干系縹緲千年名聲,不可妄言?!?br/>
曦云被金曜質(zhì)疑,難掩氣憤,“掌座,我云霄屹立仙族千載,位列三山,本君若無證據(jù),何必污蔑一個小小的縹緲弟子?!?br/>
金曜皺眉,“證據(jù)何在?”
“南晚?!标卦瞥砼缘牡茏涌慈?,“將你知道的稟于仙座?!?br/>
“是,師父。”南晚自人群中走出,不屑地看了重昭一眼,“稟仙座,重昭之所以能在異城梧桐武宴中與邪龍相抗,力護仙族子弟拔得頭籌,并非全靠自己。”南晚看向一旁的壽安,“無量山的壽安師弟曾親眼看見他身上有妖力護體?!?br/>
此言一出,眾仙嘩然,紛紛朝壽安望去。
重昭身體一頓,爾昀察覺到他的異常,眼露不安。
“師弟?”
重昭垂下眼,避開她不安的目光。
“我、我……”
壽安一向膽小怕事,從未被如此關(guān)注過,尤其還對著金曜和一眾上仙,他躲在南晚身后瑟瑟不安,不敢上前,南晚眼中不耐,一把將他拽出,沉聲警告。
“壽安師弟!此事可是你親口告訴我的,若是你說謊,干系的可是你無量滿門?!?br/>
“不,我沒說謊!”壽安駭?shù)媚樕蛔儯蛟诮痍酌媲?,“仙座,弟子在異城石殿,曾親眼看到重昭與那邪龍相斗時,身上有妖力護體!對了,那日昆侖的北辰上君和狐族的慕九也在,他們、他們也可以作證!”
突然被點名,一旁看熱鬧的慕九見壽安竟要他作證,雙手抱胸滿臉無語。
“看我干什么,你們仙族的事跟小爺我可沒關(guān)系。再說了,你叫什么來著?壽安是吧,你蠢不蠢,要是真有妖族勾結(jié)了這個縹緲弟子,他馬上就要進天宮授靈了,老子是妖族,高興都來不及,還會給你作證?”
慕九這話,著實埋汰人,妖族們哄笑出聲,一眾仙族大佬們面色難看,連金曜都沉了臉。
壽安被慕九懟得恨不得找個縫鉆進去,漲紅了臉:“北、北辰上君也在,他一定看見了!”
北辰自入鳳島后就從未現(xiàn)于人前,金曜雖也覺得是這無量弟子胡亂誣陷,可重昭畢竟要入天宮,定得清清白白,讓眾仙心悅誠服才行。
“去請昆侖劍修?!苯痍壮谅曢_口。
妖界紫月湖畔,白爍心中不安,來回踱步,一腳踩空在湖邊,跌進了湖中。
“咳咳咳……”
白爍嗆得滿口水,手腳并用往岸上爬,本在湖中飄蕩的小紫月上殘存的神息突然融成一股,猛地將她拽出湖面,白爍還沒回過神,強大的神息縛住了她四肢。
神息纏身的一瞬,白爍眼中突然浮現(xiàn)一道畫面。
一座仿佛連接天地的浮橋上,身著鵝黃古袍的女君立在一紫衣神君身后。
“你要走?”
紫衣神君未回頭,身影有些蕭索,又莫名熟悉。
“神界諸多留戀,你心中掛懷,便只有一個上古嗎?天啟?!?br/>
天啟?妖神天啟?!
畫面中妖神一聲嘆息正要回頭,白爍忍不住向前看,紫月湖中無數(shù)道紫色神息瞬間灌入她額心。
白爍瞪大眼,瞳孔巨縮,無力地閉上。
紫月湖上空,白爍身體軟軟垂下,強大的神息將她整個籠罩。
梧桐古林中,正凝神修煉的青衣猛地睜開眼,他袖中莫名飛出一道符咒,正是那日在淵嶺沼澤時白爍所扔。
“白爍?”青衣微微皺眉。
懸空的符咒忽然被紫火纏繞,青衣?lián)]手搶下殘缺的一塊。
“妖神之力?!”青衣驟然起身,“她怎會染上妖神之力?”
青衣手指微動,面色又是一變:“她不在鳳島……”
青衣手一揮,那張殘缺的符咒顧自朝窗外飛去,他再不遲疑,追著符咒而去。
與此同時,梧桐鳳島山門前。
“不用了,弟子在?!?br/>
金曜剛開口,靈光一閃,昆侖劍修一身白衣,面目冷峻,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見過金曜仙座?!北背缴锨靶卸Y。
昆侖向來修清靜道,且每一脈都只有一個嫡傳弟子,基本上新一輩的劍修便是下一任的昆侖掌門,北辰雖只是個上君,卻與諸掌門地位相當。
“北辰,方才壽安言在異城石殿中,重昭與邪龍相斗時,身有妖力護體,你可看到了?”
昆侖劍修聞言沉默,眾仙神色一變,連金曜也沉了沉眼。
難道這無量弟子說的是事實?!
“那日弟子確實曾看見重昭身上有一道靈甲護體?!?br/>
北辰緩緩開口,眾仙嘩然,重昭眉心一顫,沉默不語,爾昀扶住重昭的手僵住,眼露焦急。
壽安臉色大喜,“我早說了,他與妖族有染!”
“不過那日與邪龍相斗,命懸一線,情勢危急,弟子并未看出那護甲的力量是妖是仙?!?br/>
北辰沉聲開口,重昭一愣。
壽安仙力低微,無法辨別,可北辰既見護甲,以他的眼力,怎會看不出那是血霧妖花的靈魄護甲?
一旁壽安傻眼,“北辰上君,你……”
金曜聞言面色稍緩,眾仙一口氣提到嗓子眼又放下。
這昆侖劍修說話也不利索點,駭?shù)盟麄儦舛即贿^來。
北辰并不遲疑,看向金曜繼續(xù)道:“雖不能辨別那護甲緣何而來,不過弟子相信,重昭師弟并未勾結(jié)妖族?!?br/>
“為何如此說?”
“那日在異城,無論是面對容先掌門入邪的金丹,抑或誅神陣,重昭師弟皆身先士卒,對仙族子弟和縹緲門人全力相護,若他對仙族有異心,何必做到如此?況且在異城時,弟子曾親眼見到他為了一個生病的異族孩童四處奔走,可見其品性上佳。弟子認為,僅憑一道護甲的力量便斷定他與妖族有染,對他不公。”
北辰雖年少,卻擲地有聲,昆侖是仙族除大澤外最古老的劍修仙門,他一句話,重于千鈞。當即便有仙人面露慚愧,鄙夷望向壽安。
重昭隱隱動容,喉間微澀。
“不錯。”金曜頷首,“僅憑一道無法辨別的護甲,確實不能……”
“仙座?!毖垡娊痍纂[有維護重昭之意,南晚突然開口:“就算重昭身上那道來歷不明的護甲不能證明他與妖族有染,可若是刺殺紫微星壞人間氣運呢?”
“什么?刺殺紫微星?!”
眾仙頓時嘩然,一直神情冷靜的重昭倏然抬頭看向南晚,臉色微白。
金曜一頓,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在重昭和茯苓身上一閃而過。
紫微星遇刺那夜青衣曾帶回一柄斷裂的云火箭,茯苓也曾出現(xiàn)在人間皇城,難道重昭和茯苓早就相識,今日他救茯苓并不只是出于道義?
縱使茯苓為其女,但事關(guān)仙族和人間安危,金曜難免顧慮重重。
一旁四仙聽聞紫微星遇刺亦神色一變,驚雷三人看向御風(fēng)。
御風(fēng)沉沉打量著重昭,微微皺起眉頭。
“弟子曾聽聞,不久前有仙人曾闖入人間皇城欲刺殺紫微星,青衣上君更在護龍陣上發(fā)現(xiàn)了妖族的蹤跡。自從弟子得知重昭身上有妖力護體后,便想到此事,于是親自去了一趟縹緲查證,果不其然,弟子從留島的縹緲弟子口中得知,紫微星被刺之日,重昭并不在縹緲?!?br/>
這線索本是壽安奉上,但揭露重昭居心叵測于仙族可是大功一件,南晚自然當仁不讓,將功勞歸為己有。
南晚看向爾昀,“爾昀女君,重昭是你師弟,三個月前月圓之夜,他并不在縹緲島上。不知我說的可對?”
爾昀怒道:“你少血口噴人,我?guī)煹軙r常出島歷練,就算他那日不在島上,也不能證明他就是那個刺殺紫微星的仙人!”
“護龍陣承載真龍氣息,傷在龍魂下,金丹上必留下龍印,只要將重昭的金丹取出一探,便知我所言是真是假!”
眾仙聽聞此法,俱臉色一變。
金丹離體,于修道之人無異于剔骨削肉,更會毀及靈脈,這法子也太惡毒了些!
“我去?!币慌阅骄糯炅舜晔?,一臉惡寒,“這些仙人滿口的仁義道德,行起事來,可比咱們妖族陰損多了?!?br/>
花紅皺起眉,想不到云霄堂堂大派,行事竟如此惡毒。
就算重昭不是那刺殺紫微星的仙人,一旦他金丹被強行取出過,靈脈受損,將來修煉必難成大器,可若不取,重昭無法自證清白,入九重天宮之事只怕再難讓眾仙信服。
“不錯,只需取出金丹一看,此事真相可明?!标卦瞥脸灵_口,看向金曜,“仙座?”
金曜立刻搖頭:“曦云掌門,金丹乃仙人修行之根本,強行取出會傷及靈脈,此事尚無切實證據(jù),不可如此行事?!?br/>
金曜轉(zhuǎn)頭看向重昭,沉聲開口:“重昭,你是本座擇定親自授靈的人,本座問你,紫微星遇刺之事,究竟和你有沒有關(guān)系?”
“仙座,我……”
重昭修仙入道,本就是為了報家仇,他一條命死不足惜,可縹緲待他恩重,一旦他承認刺殺人間皇帝,勢必會連累本就弱小的縹緲。
爾昀生怕這些上仙真將重昭的金丹取出來,急急將重昭護在身后:“仙座,我?guī)煹芤恍闹挥邢勺澹騺硪孕薮蟮罏榧喝?,他絕不會做這種事!”
“混賬,紫微星遇刺是何等重事,豈輪得到你這個小小的縹緲弟子妄言?!币慌阅贤砝浜咭宦?,怒斥爾昀。
“我看你分明是嫉妒我?guī)煹苴A了梧桐武宴,能入天宮授靈,才胡亂找這些罪名陷害他!”
“你!”南晚被戳中心思,惱羞成怒,還要再言,卻被曦云攔住。
自方才南晚提議取重昭金丹,眾仙便開始議論紛紛,今日若不能證明重昭就是刺殺紫微星的罪人,那成為三界笑柄的會是云霄。
曦云眼一沉,心中已有決斷。
“我云霄位列三山,守護仙族乃是己任。既然仙座慈心,那這個惡名,就讓本君來擔(dān)!”
曦云突然揮手,一道仙力拂出,將爾昀掃落于地。
“師姐!”重昭怒極,連忙去扶爾昀,卻被一道靈力定在當處無法動彈。
眾人還沒回過神,只見曦云竟已出現(xiàn)在重昭身前,伸手朝他額心拍去,一道慘烈的痛呼瞬間在山門前響起!
“師弟!”
“重昭!”茯苓面色一變就要出手,卻瑱宇伸手攔住。
誰都沒想到,曦云身為云霄掌門,竟會對一個剛?cè)肷暇南砷T弟子動手。
“曦云掌門,不可!”
金曜神色一變,神力揮出欲阻,但卻頓住。
只見重昭臉色慘白,半跪于地,他額心緩緩浮出一枚金丹。
那金丹上,一道金色龍印微微隱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