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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八點,冷冷清清的氛圍中,古城廣場石拱橋最低一層的臺階上,王天朋面迎晨曦盤腿而坐,腳前放著兩個破碗,其中一個破碗的碗沿搭下幾根紅布條,紅布條上隱約寫著蠅頭大的兩行黑字。王天朋的左右兩側(cè)正襟危坐著年老年輕兩位花子,兩位花子的胸前又分別別著兩株狗尾巴花?! ⊥跆炫罂诶锬7掳l(fā)音道:“叭……噼啪……噼里啪啦……咚……” 王天朋和老幼兩位花子的怪異表現(xiàn)吸引了不少路人停腳住步,四面圍觀;其中一個路人問道:“我說彭天王你這是干嘛???” “我在放鞭炮啊,——你難道看不出來嗎?”王天朋詭異一笑,高聲答道。?? 路人現(xiàn)出驚奇表情:“彭天王,不年不節(jié)的你放什么鞭炮???” 王天朋用嘴一呶地上搭著紅布條的破碗:“看見了嗎,我的公司近來生意興隆,一家門店根本承接不了業(yè)務(wù),所以就開了一家分店;——既開分店,能不搞個開業(yè)儀式嗎?既搞開業(yè)儀式,能不燃放鞭炮慶賀嗎?” “那旁邊兩位一定是你邀請到的參加開業(yè)儀式的貴賓啦?” “恭喜你猜對了!” 眾多路人輕“哦”一聲,表示恍然大悟,然后紛紛離去,石拱橋前很快便又恢復(fù)了冷清氛圍。 “沒文化,真可怕,連我在放鞭炮都看不出來,”王天朋轉(zhuǎn)頭對著左右兩位花子說完,繼續(xù)盤腿而坐,口里模仿著發(fā)音:“叭……噼啪……噼里啪啦……咚……” 半個小時過去,太陽已經(jīng)攀升到了古城廣場東側(cè)櫛比鱗次的樓層頂上。一位窈窕少婦手拉小孩路過石拱橋前,小孩手指王天朋叫道:“媽媽媽媽,我認(rèn)識那個人。他叫王天朋,每天下午都睡在河邊柳樹下的絲網(wǎng)床上……” 王天朋左手把右側(cè)頭發(fā)一捋,露出半個耳朵,然后右手指著耳朵大聲喝道:“胡說,我不是王天朋。王天朋不是聾子,我是個聾子,我聾得連螞蟻打架的聲音都聽不清楚!” “你不是王天朋,那你是誰呀?”小孩把手伸進(jìn)口里,表情疑惑的問道?! 拔沂桥硖焱?。香港歌壇有四大天王你知道嗎,我就是四大天王中的彭天王?!蓖跆炫竺撓掠夷_的破鞋拿在手里,站立起身來回走了幾步,然后跨至最高一層臺階上,轉(zhuǎn)身面對少婦小孩,垂頭閉眼,仿佛在醞釀著感情;片刻過后忽然猛的一甩長發(fā),昂起頭來,雙手抱緊破鞋放在距離嘴巴半寸來遠(yuǎn)的地方,面部表情極其痛苦,鼻音濃重里帶著哭腔,唱道,“每一夜夢里見到你,感覺你,我知道你沒有遠(yuǎn)離……” 少婦沒有說話,只是側(cè)身站著,抿嘴而笑;小孩則使勁的鼓掌喝彩:“王天朋你唱得真好!” “噻噻,噻噻……”王天朋收起破鞋,雙腿并立,右手護在胸前連連鞠躬說道,然而隨即就站直了身子,大聲說道,“我不是王天朋。王天朋不是聾子,我是個聾子,我聾得連螞蟻打架的聲音都聽不清楚……” 王天朋和老幼兩位花子舉行分店開業(yè)儀式完畢,便耐心的等著過往行人往碗內(nèi)投錢;然而一直等到上午十點,石拱橋上行人來來往往,絡(luò)繹不絕,但三人面前的破碗內(nèi)始終只稀稀拉拉的落著不多幾張錢票,而且都是五角一元的,連張十元的大票都沒有。王天朋嘴里咕噥道:“出師不利,難道是我選的分店開業(yè)的日期不對?” “看來你主打的才藝路線也有失靈的時候!”胸前依舊別著狗尾巴花的老幼兩位花子同時幸災(zāi)樂禍的說道?! 俺抢锶说目谖蹲兓婵?,才藝路線這才流行幾天可就沒落了,”王天朋拍著腦門皺著眉頭說道,“看來我得主打悲情牌了!” 王天朋說完,匆匆起身跑進(jìn)近旁的公共廁所,十多分鐘后又從公共廁所內(nèi)鉆了出來,重新坐在了石拱橋最低一層的臺階上。老幼兩位花子同時轉(zhuǎn)頭細(xì)看,但見王天朋已換上了一套被層層污垢堆積得起明發(fā)亮的襤褸衣服,兩腿自膝蓋以下全被一張破破爛爛的牛毛氈片遮住,屁股下面則是一塊簡易而又骯臟的滑輪木板,木板前的地上鋪開方桌大的一張紅紙,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拳頭大字: 求助信:——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幼子;不幸遭遇車禍,兩腿雙雙截肢;媳婦改嫁他人,生活無依無助;若肯施舍錢財,情愿以身相許;…… “情愿以身相許,情愿以身相許,”老幼兩位花子口里念叨幾遍,同時捧腹抱肚,笑不可遏,“彭天王,你他媽可是個大男人啊……” 王天朋伸長脖頸看了紅紙半天,又自我打量片刻,猛的一拍腦門:“尼瑪,昨晚馬尿又灌多了……” 天將近午,王天朋和老幼兩位花子回到住處,換上常人服飾,結(jié)伴來到了火車站旁邊的一家簡易飯館。站在飯館門口,胸前依舊別著狗尾巴花的老幼兩位花子同聲說道:“彭天王,今天是你分店開業(yè)的大好日子,我們兩個又是你特邀到場祝賀的嘉賓,你得好好的請我們嘬一頓!” “兩位商海同道,且請稍安勿躁,”王天朋手指緊挨飯店、門楣上張掛一條“你和丈母娘間就差著一張彩票的距離”的彩票銷售站點,說道,“待我去買幾注彩票,回來咱們就放開肚皮,可著勁兒的造!” 年輕化子望著飯館門內(nèi)玻璃柜下七碟八碗的葷素涼菜,咕咚咽下了一口口水;年老花子則皺眉問道:“彭天王,好不容易討來的錢,你怎么能拿去買彩票啊?” “我告訴你,就算做了花子,也要始終做個胸有大志、滿懷理想的花子。這買彩票嘛,從大的方面來說那叫奉獻(xiàn)愛心,支援國家建設(shè);從小的方面來說那叫……” “彭天王你就不要唱高調(diào)了,還是實話實說吧!”老幼兩位花子同時打斷了王天朋的高談闊論?! ⊥跆炫笪恍Γ骸皩嵲拰嵳f就實話實說?!翘煳掖蚪稚献哌^,有個算命先生伸手?jǐn)r住我說:這位老弟,我看你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雙眉帶彩二目有神,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懷治國安邦之志,眼下雖然潦倒窮困,他日必將凌步青云。所以啊,從那開始,我就每天要買十注彩票,——我就不信那三億元的大獎砸不到我的頭上!” 王天朋說完撇下兩位花子,躊躇滿志的走進(jìn)了彩票銷售站點。小小的彩票銷售站點內(nèi),二十多名老幼彩迷擠擠挨挨的圍坐桌前,有的鋪紙拈筆,正在運用數(shù)學(xué)概率知識推算本期的彩票中獎號碼,有的皺眉張目,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對面墻上的彩票中獎號碼走勢線路圖;一個個或筆下唰唰出聲,或口中念念有詞,忙得不可開交,更有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其興奮癡狂之狀仿佛中了彩票大獎一般。一名彩迷抬頭看見王天朋進(jìn)門,立刻眉開眼笑的問道: “彭天王,最近公司業(yè)務(wù)進(jìn)展怎么樣???” 王天朋“啪”的打響一個榧子,嬉笑答道:“好,好,好得不得了,公司都開了三家分店啦……國外比較亂套,整天勾心斗角;經(jīng)濟危機一來,企業(yè)紛紛垮掉;縱觀世界風(fēng)云,風(fēng)景這邊獨好。我得感謝黨中央、國務(wù)院應(yīng)對經(jīng)濟危機的好政策??!” 一眾彩迷轟然笑倒?! ∮忠幻拭悦锿甸e,抬頭問道:“哎我說彭天王,最近還賭錢嗎?” “誰還玩那小兒科呀?我現(xiàn)在與時俱進(jìn),提高品味,開始專注于彩票研究了,”王天朋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每天清早起來,先買十注彩票;不管刮風(fēng)下雨,始終不屈不撓?!揖筒恍拍侨齼|元的大獎砸不到我的頭上!” 第三名彩迷手忙口不閑,轉(zhuǎn)頭問道:“彭天王,你要是中了三億元的大獎,準(zhǔn)備做些什么???” 王天朋志得意滿的拍著胸脯:“我買一百輛豪華版的卡迪拉克,一輛我坐,其余九十九輛跟在后面,路人誰都可以免費乘坐,——卡迪拉克卡迪拉克,卡迪可不就是他媽拉客的嗎?……” 買完彩票,王天朋走出彩票銷售站點,帶領(lǐng)兩名花子走進(jìn)飯館,拍著桌子叫道:“來一盤花生米!” 兼跑堂、廚師、出納、會計、勤雜工、老板娘數(shù)職于一身的飯館老板肩上搭著毛巾,手里拿著菜單,快步跑至王天朋面前,道:“還要什么?” “再來一盤花生米!”王天朋氣派豪壯的說道?! 耙槐P花生米,再一盤花生米,”老板扳著手指頭算了半天,“哦,你要兩盤花生米???” 王天朋一拍桌子:“可不廢話嘛,你數(shù)學(xué)又不是體育老師教的!” 兩名花子分坐桌前,待老板走開后,同時把頭伸到王天朋的下巴跟前,壓低聲音說道:“能不能來點吉意優(yōu),能不能來點吉意優(yōu)?” “吉意優(yōu)嘛——”王天朋眼珠一轉(zhuǎn),伸手指著墻角說道,“有有有,那不一大堆呢!” 兩名花子氣得一屁股坐了回去,道:“彭天王你真不夠意思,給你當(dāng)了大半個上午的特邀嘉賓,連點吉意優(yōu)都不給喝!” 這時老板端著兩盤花生米走來,將花生米放在桌上后轉(zhuǎn)身退了回去。王天朋狡黠一笑,起身走到墻角,把墻角垛成一堆的顧客喝過的空酒瓶子撿起來,瓶口豎直朝下,正對著放在桌上的酒杯,瓶口慢慢的流下幾滴酒液,落在酒杯里面。王天朋一連撿過二十多個空酒瓶子,方將酒杯倒?jié)M?! 〗酉聛?,王天朋如法炮制,又倒?jié)M了另外兩個酒杯,然后對著老幼兩名花子說道:“知道不,在西方國家,那些人們平時喝的味道鮮美的雞尾酒就是這樣勾兌出來的!” “高,高,”兩名花子見有吉意優(yōu)可喝,不但不再生氣,而且雙雙豎起了大拇指,“彭天王你實在是高!” 三人碰杯,一飲而盡,王天朋抹抹嘴唇咂咂嘴巴,指著墻角說道:“瞧見了嗎,那里面可有你們八輩子也喝不到的茅臺、五糧液、劍南春呢!”說完伸筷夾了一顆花生米放在嘴里。 “耶耶,還有茅臺、五糧液、劍南春哩?”老幼兩名花子眼珠瞪圓,同聲驚呼?! 懊┡_、五糧液、劍南春算什么?我當(dāng)年代理國際品牌、生意如日中天時候,天天喝的是人頭馬、白蘭地、溜溜的馬爹利,還有八二年的拉菲、十八世紀(jì)的路易十三、二十一世紀(jì)的法拉利……”王天朋一邊咀嚼著花生米一邊再次撿起堆放墻角的空酒瓶子,——竟又很快倒?jié)M了三個酒杯?! 袄洗?,法拉利好像是……跑車吧?”年輕化子遲疑的問道。 “我當(dāng)然知道法拉利是跑車?yán)?,”王天朋略略一怔,立即辯解說道,“我的意思是說,我一邊開著法拉利跑車一邊喝著人頭馬白蘭地,還有溜溜的馬爹利……” “高,高,實在是高?!比伺e杯相碰的時候,兩名花子再次豎起大拇指,由衷的贊嘆說道,“彭天王真有你的,你做人做事總是那么別出心裁!” “若不是生活所迫,誰愿意把自己弄得一身才華?明明可以靠才華吃飯,偏偏走上了詐騙的路線。”王天朋淡淡一笑,道,“改天我再請你們看看我的才藝加悲情表演!” “才藝加悲情表演?”兩名花子同時伸長脖頸,驚聲問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