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承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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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黃沙土路上吱吱嘎嘎地緩慢行進,趕了大半天的路,江柳已經(jīng)很累很困,太顛簸了,想睡過去實在太難,所以格外疲憊。
“格格啊,你這是要去看誰?”她有點兒抱怨地問沉默靠在一邊,被顛得臉色發(fā)白卻不吭聲的美璃。剛從圍場回來,格格也不好好休息,一大早就要往孝陵趕,她還以為伺候格格出游是件好差,沒想到這么遭罪!
“一個哥哥?!泵懒а凵耧h忽。
“哦——”江柳點點頭,格格被關(guān)在冷宮這么長時間,什么親人都不能見,一出來急著去探望也是人之常情。
就算盡量加快速度,還是用了一天才到目的地。長時間的顛簸趕路,美璃覺得渾身酸痛無力。她扶著車廂遠眺這一片荒涼靜謐的景象。不遠處還有工程在進行,鑿石打樁的聲音回響在耳邊,更覺凄涼慘淡。
幾個站在石墻外的兵士邊打量她邊上來盤問,美璃趕緊給江柳使了個眼色,塞了銀子給他們,他們才心滿意足地答應為她去通報。美璃細看這座院落,與皇陵里的那些華麗建筑不同,院子全部用青石搭建,堅固樸拙,顯然是給守陵的軍士駐扎所用。
“進去吧,進去吧,貝勒爺讓你進去呢。”一個兵丁從二門里出來,有些曖昧地盯著她瞧,嘿嘿地笑著。
美璃無暇顧及這些,快步走進內(nèi)院。
沿途值勤的兵士紛紛給她指路,她被引進大院角落的一處房舍,剛走近小跨院的門,她就看見坐在樹下的承毅。他聽見腳步聲,依然靠著樹干坐著沒動,只是轉(zhuǎn)過眼神來無心地瞥了她一眼。
“承毅哥!”她叫了一聲以后才愣住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認出他是兩年前豐神俊朗,意氣飛揚的貝勒爺。
承毅看著她,沒表情,沒言語,既不悲傷,也不驚喜。
美璃眼睛刺痛,他的那一箭射殺了梓晴姐姐,何嘗不也射殺了他自己。因為事情太過轟動,她在安寧殿也得知了。她簡直不敢相信,承毅哥為了阻止梓晴姐姐去做蒙古王妃而在她出城離去時,當著皇上、滿朝文武、蒙古王子,親手放箭射殺了她!承毅哥一向冷靜得幾乎冷血,被皇上分外倚重,前程似錦的他怎么可能作出這樣自絕于大清的事?
想了很久,她才明白,承毅哥是愛梓晴姐太深,深得寧可她死,寧可他自己死,也不愿她嫁給別的男人。他是拋卻了一切在愛著梓晴姐姐。
美璃深深吸了口氣,不讓自己流露出傷心和悲憫,確定涌到眼睛的淚水已經(jīng)退卻,她才輕輕地走到他身邊坐下,閑話家常般說:“承毅哥,我被放出來了,來看看你。”
江柳害怕這個瘦削陰冷的男人,雖然他是那么漂亮,但他周身散發(fā)的死氣卻讓她毛骨悚然。她瑟瑟縮縮地蹩到門邊,不敢靠近。
承毅點了點頭,總算有了些表示。
“有水嗎?一路趕來好渴?!泵懒娮餍︻仭?br/>
“屋里?!背幸阌醚垡黄场?br/>
美璃起身,走進他的房間。房間擺設簡單至于簡陋,收拾得過于整齊了,好像不曾有人在這里居住般。
茶具放在靠近床頭的桌子上,她去倒水的時候無心掃了眼床鋪,赫然發(fā)現(xiàn)被褥極薄,她忍不住走過去摸了摸,果然如她所料,床單雖然整潔,卻積聚著潮氣,顯然很久沒曬過。駐守在這里的都是些大男人,承毅哥又失了勢,就算有人服侍打掃也不會太盡心。
這種境遇……她太明白。
趕緊叫江柳也來喝了幾口水,派她去向外面的兵丁要根長繩來,趁正午的太陽正暖,趕緊替承毅哥曬一曬被褥。染了潮氣的被子蓋在身上的滋味……現(xiàn)在她想起來還陣陣發(fā)冷。
承毅瞪著眼看兩個姑娘在他房間里出出進進,把被褥逐條晾曬,雖然他皺著眉不以為然,卻也沒說什么。
江柳忙活了一陣,疲乏得不行,美璃問過承毅,把她安排在小廂房里休息。美璃在院子里找到一個木棍,輕輕地逐一拍打繩上的棉被褥墊,既拍去灰塵,也能讓棉花更加蓬松柔軟。
承毅默默地看著她,眼底閃過清淡的憐憫,她是如何變成眼前這樣的……他知道。嬌蠻任性活潑好動如她,是怎么熬過那么漫長歲月的?
“爺,走好,小心臺階!”一個殷勤的聲音在院子門口響起,在靜默的午后顯得格外清楚。
美璃抬頭,正看見一個好像是頭目的中年男子卑躬屈膝地引著靖軒進來。她愣愣地停住手,靖軒也正冷然瞟她,美璃垂下眼,福了福身,繼續(xù)拍打被褥。
老天爺總是愛和她開玩笑,她除了聽之任之又能如何?
“皇上讓我來帶你去豐臺大營?!彼犚娋杠帉Τ幸阏f。
“好?!背幸愠聊艘粫翰糯饝艘猜玖似饋怼!耙_戰(zhàn)了?”他的語調(diào)沒有起伏,不激動,也不好奇。和準噶爾的一戰(zhàn)從他殺了“蒙古王妃”時就已屬必然,只是遲早的問題。
“近期應該不會,但必須開始正式籌備了?!本杠幩坪跤行┰?。
“水!”他冷聲吩咐,雖然美璃背對著他,也知道這話是沖她說的。
她點了點頭,表示聽見了,走回房間倒了兩杯水端出來,一上午,承毅哥就坐在那兒發(fā)呆,太陽曬著,也該口渴了。
房間里沒有托盤,她一手拿著一個茶杯小心翼翼地走出來,先遞了一杯給承毅,騰出手來雙手捧給靖軒,看上去是格外尊重,實際上親疏立現(xiàn)。
承毅看在眼里,眉頭極快地一皺,美璃……終于死心了。
靖軒冷著臉接過茶杯,一口喝干。
美璃微笑著問:“您還喝么?”禮貌卻疏淡。
靖軒不答,把茶杯甩回給她。
美璃也不怨怪他的無禮,安靜地等承毅也喝完水,一起收走杯子,拿到井臺邊,熟練地打了桶水,仔細清洗。他們在低聲說些政事,她無心傾聽,洗好杯子,沒活兒找活兒的把承毅扔在門后、士卒沒來得及收走的換洗衣服拿出來洗。
她仔細地把衣服抹平曬在長繩上,這樣干了才會平整。擦了擦額頭的細密汗珠,她不經(jīng)意地回身才發(fā)現(xiàn)兩個男人早已不再交談,都用若有所思地眼神看著她。
她先是有些窘,隨即淡然笑了笑,他們是沒想到她能干這樣的活兒吧?生活教會她的比他們想像得要多!在冷宮里,有活兒她甚至會舍不得一下子干完,能幫她消磨時間的任何事物她都會非常珍惜。夏天的時候,她會無聊的隔天一洗床單被罩,她的臥具幾乎都快被她洗破了。
她知道兩年沒見承毅,毫不見外地就替他洗衣服是挺怪的,但她看見那堆衣服時竟然習慣性地就拿起來洗了,心里還十分踏實,她有事情可做。
靖軒的兩個隨從走進院子,“爺,晚膳您想用些什么,奴才們要早做準備,這里荒村野店的,什么都沒有。”
靖軒有些不耐煩,“隨便吧,有什么吃什么,明天一早就走,不必興師動眾的?!?br/>
隨從低頭領(lǐng)命,站在院外等候差遣。已近傍晚,營地里吹起晚飯的號角,江柳也睡飽出來,幫著送飯來的士兵擺飯布菜。
靖軒的隨身侍衛(wèi)皺著眉看石桌上粗陋的飯菜,十分為難,交換了下眼色,其中一個就快步走出去。
美璃挨著承毅坐下,三菜一湯,雖然粗糙,足以果腹,至少比她在安寧殿的伙食要好。他……自然是無法下咽,她卻早已習慣這樣的粗茶淡飯。她拿起碗筷給承毅撥了碗米飯,靖軒……自會有他的飯食,他的下人不是已經(jīng)去張羅準備了么。
“你是干什么的?”靖軒突然冷聲喝道。
美璃一抖,卻發(fā)現(xiàn)他正沉著臉瞪魂不守舍的江柳,“你是主子,還是她是主子?”威嚴冷酷的語調(diào)把江柳都嚇哭了。
“格格……還是我來吧……”江柳慌慌張張地搶過她手里的筷子,求救般哽咽低喊。
美璃抱歉地苦笑一下,她是習慣了自己動手,在他看來卻是下人欺主,他和她看到的……永遠不是一回事。
“也給我撥一碗!”他一個吩咐江柳一個動作,小姑娘的膽已經(jīng)被他嚇破了。
承毅夾了一塊炒雞蛋放在美璃碗里,美璃向他笑了笑,各自悶聲吃飯,獨自呆久了,吃飯自然沉默無語。
靖軒夾了一條青菜,根本沒切開,算是炒的,更像是煮熟的。他放進嘴里,一無味道,他緊皺眉頭。承毅……和她,這兩年就吃這樣的食物?他沉著眼看對面兩個毫不覺得飯菜難吃的人,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
靖軒的隨從讓兩個兵士端著托盤回來,一個托盤里是特別為他做的飯菜,雖然樣式單調(diào),顯然是上了心,頗有香味,竟然還有一碗紅燒肘子。另一個盤子里是兩壇酒,承毅扔下碗筷,拿起一壇就灌。
美璃也放下碗,禮貌地說:“我吃好了?!彪S即起身去收晾著的被褥。
江柳偷眼瞥著石桌上新擺上卻無人問津的飯菜,有心想吃,卻被靖軒冷得要結(jié)冰的臉色嚇到。他突然摔下碗來,江柳嚇得從凳子上躥起來,跑到美璃身邊恨不能躲到她裙子底下。美璃一邊收被,一邊安撫地向她微笑搖頭,顯然沒被靖軒莫名其妙的火氣影響?;仨鴷r竟無心撞見靖軒怒意勃勃的眼神,他在瞪她?
她把被抱在懷里,向屋里走,被她纏慣了的慶王爺大概因為她遲來的“自知之明”而覺得受到了怠慢,他的心思是她永遠猜不透的,幸好,不必再猜了。
“拿走!撤下去!”他突然暴怒地對隨從厲喝,“你們也滾!”
兩個隨從熱臉貼了冷屁股,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催促一邊兒已經(jīng)哆嗦成一團的兵丁趕快撤下后上的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