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斯野,你在嗎?
放學(xué)回家,又從家里原路返回,這條路相當(dāng)于走了兩遍,什么都沒有,宋賢又想到,這個年紀(jì)的小孩兒鬧矛盾都不敢讓大人知道,所以肯定會選人少僻靜的地方。
宋賢錯開村道,往村邊的山道上跑去,山道上都是泥,路窄,路面凹凸不平,加之又下了雨,更是又濕又滑,宋賢一路跑著,沒跑兩步就要滑一次,但是他不敢停,腦海里又想起宋斯野腦袋裹著紗布浸著血,毫無生氣趴在宋繼安背上的樣子,雨越下越大,時間過了這么久,他不敢想宋斯野怎么樣了。
“哎呦!”
沉浸在自己想象中的宋賢和迎面而來的人慌亂的撞到一起,宋賢一屁股坐到地上,還是穿單褲的季節(jié),雨水冰涼的觸感瞬間傳遍全身,宋賢打了個冷顫,抬眼才看清對面的人沒有打傘,渾身都打濕了,背著書包,看樣子也是一個小學(xué)生,因為沖力的慣性也坐倒在地上,聲音就是他發(fā)出來的,大概是撞痛了。
那小孩兒看見宋賢,急忙爬起來往回跑,一邊跑一邊喊:“王小鵬,他哥來了,他哥來了,快跑?!?br />
宋賢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王小鵬?宋斯野!
宋賢腦子里的弦都繃緊了,顧不上掉在地上的傘,急忙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不一會兒,從河灘那邊陸續(xù)跑出來幾個小學(xué)生,個個都背著書包,帶頭的個子要大些,應(yīng)該就是那個叫王小鵬的,看到宋賢立馬帶著其他幾個抓著樹根兒往地坎上爬,錯過了宋賢那條路往回跑,全然都是一幅落湯雞模樣。
宋賢眼下顧不得他們,他要先找到宋斯野!
再往前就是村兒里灌稻田的的河溝,因為前幾天出了幾天大太陽,水位下降,所以邊兒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干沙和河灘,宋賢不得不說,這真是個欺負(fù)人的好地方。
河灘沒啥遮擋物,一眼就能看遍兩岸,宋賢的目光急切的搜索著宋斯野的身影,沒有……
怎么會沒有?剛剛王小鵬他們明明就是從這里跑出去的,那宋斯野呢?
宋賢心里的焦躁逐漸放大,雨越下越大,雨水顆顆分明的砸在身上,帶著晚秋的冰涼,但是宋賢已經(jīng)感覺不到冷了,甚至渾身火熱,只有心里那一點(diǎn)地方是冷的。洗的干干凈凈的白色球鞋已經(jīng)覆滿泥土,鞋墊里都是水,每走一步都會發(fā)出‘嘰咕嘰咕’的水聲。
“宋斯野!”宋賢開始喊,嘩嘩的雨聲把他的聲音壓得很小“宋斯野,你在哪兒?說話!”
明明已經(jīng)很大聲了,宋賢還是怕宋斯野聽不到,一邊沿著河灘跑一邊喊:“宋斯野!你在哪兒?”
“宋斯野!?。 彼钨t的聲音帶了些控制不住的顫音。
突然,宋賢的目光定住一個地方,宋斯野的書包!那個畫著綠色小恐龍的藍(lán)色書包,此刻正躺在離河溝不遠(yuǎn)的鵝卵石縫里,宋賢急忙跑過去拿起書包,里面的書肯定是打濕了,顧不得著這些,宋賢又繼續(xù)尋找宋斯野的身影。
都沒有,都沒有……
唯一還沒有看徹底的地方就是田坎邊的蓄水池,那是村兒里搭伙修建起來蓄水,防止干旱的水池,有一米五高,唯一還沒有看的就只有蓄水池!
宋賢不再猶豫,幾個跨步?jīng)_到水池邊……
看到宋斯野的那一刻,宋賢感覺旋轉(zhuǎn)的天地都安靜下來了……
水池里的宋斯野正雙手死死抓住池邊凸起的磚頭,防止自己被水面淹過口鼻,眼睛已經(jīng)開始打瞌,看起來快要堅持不住了,叫人已經(jīng)來不及了,宋賢急忙趴在水池邊,一只手抓住池堰,一只手抓住宋斯野的手腕搖晃:“宋斯野!醒醒,我來了,宋斯野!”
宋斯野唇角微顫,連腿兒都有些軟,臉上順著下巴流下來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如果自己來晚了,宋斯野怎么辦?他會怎么樣?會死嗎?會像爺爺奶奶一樣永遠(yuǎn)消失嗎?
手腕處傳來的搖晃和宋賢的激烈的喊聲讓宋斯野稍微清醒了一些,睜開眼睛看到是宋賢后微微放松了手上的抓力,輕輕的叫了一聲:“哥”
宋賢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力氣這么大過,他一條腿卡住池堰,放任兩只手拼命的握住宋斯野的手臂往上拉,長時間的抓力已經(jīng)使宋斯野失力,再沒有力氣往上怕,只能靠宋賢的拉力,宋賢最后一下使出全身力氣,把宋斯野拉出水池,同時自己也因為慣性往后仰倒,腦袋重重的磕在地上,產(chǎn)生了短暫的視線模糊。
躺在地上看著天上飄斜而下的雨滴,宋賢笑了,他手里還握著宋斯野的手,手里傳來絲絲溫度,宋賢使勁捏了一下,輕輕問了一聲:“宋斯野,你在嗎?”
宋斯野此刻已經(jīng)有些迷糊了,耳邊只有嘩啦啦的雨聲,還有……宋賢的那句‘宋斯野,你在嗎?’
“在”這是宋斯野睡著之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宋媽媽和王叔是在宋賢背著宋斯野去撿掉在路上的傘的時候找過來的,宋媽媽看到倆個渾身泥濘不堪,澆頭貫尾的孩子,眼眶里的淚花直打轉(zhuǎn),她沒有責(zé)怪宋賢或者宋斯野,她太了解她的孩子了。
王叔接過宋賢背上的宋斯野,宋媽媽過去撿起那個孤零零被扔到地上的書包,宋賢手里握著那把已經(jīng)沾滿泥土的雨傘,沉默的跟在后面。
村醫(yī)生很快就來了家里,確定了宋斯野只是感冒加上脫力產(chǎn)生的暫時性昏迷,在場是人才跟著松了一口氣。
這件事引起了學(xué)校還有村里的重視,校長和老師輪番過來探望,尤其是三年級的班主任,一直都在自責(zé)自己沒有及早發(fā)現(xiàn)并阻止事情發(fā)生,村兒里也來了些人,包括王小鵬的父母,滿堂的人圍著宋斯野的床坐著,東問一句西問一句,尤其是王小鵬的媽,三句里倆句都是‘小孩子打鬧’‘王小鵬還小’之類為自家孩子開脫的話,聽的宋賢不厭其煩。
只可惜醒來的宋斯野一言不發(fā),不管那些人怎么說怎么問,他都靠著床頭坐著不說話,宋賢只好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個一清二楚,說到宋斯野在蓄水池里差點(diǎn)淹死時還加重了語氣,眼睛惡狠狠的盯著王小鵬的父母,王小鵬他媽大概是從來沒見過平時乖巧懂事的宋賢露出過這種眼神,心虛的別開眼。
宋斯野按照醫(yī)生的要求請了兩天假在家休息,宋爸爸也知道了這件事,專門給王叔和學(xué)校里打了電話,王叔去接電話的時候跟宋爸爸說了好久,這兩天宋賢都沒有看到王小鵬那幾個人,問了同學(xué)也說沒有來上課,王叔來家里看望宋斯野時叫宋媽媽和宋賢放心,學(xué)校會嚴(yán)肅處理。
宋斯野的書已經(jīng)被淋濕透了,好多地方的字都沖爛或者看不清,宋媽媽拿出來烤的時候很小心,生怕弄得更壞,但烤干以后殘缺還是很大,教材三年一換,宋賢之前用的和現(xiàn)在的內(nèi)容有些區(qū)別不適用,最后還是班主任老師不知道去哪兒找了一套就近的教材給宋斯野用。
書包是宋斯野在宋賢去上學(xué)的時候自己洗的,宋媽媽想幫忙都沒幫上,宋斯野堅持要自己洗,拿著洗衣粉把書包上的小恐龍搓得干干凈凈的,宋賢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書包已經(jīng)掛在門口的晾衣桿上了。
學(xué)校老師和王叔他們帶著王小鵬父母又來了一次,這次帶著王小鵬一伙那幾個人一起來的,幾個小孩兒低著頭站在宋斯野面前,一個一個挨著給宋斯野道歉,明明就是些幾歲的孩子,心里卻住著惡魔的種子,怎么能說教育不重要呢?之后王小鵬和父母也巴拉巴拉的說了一堆好話。
宋斯野還是沒說話,甚至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收回去了,宋媽媽見狀只好出面說教了幾句,叫幾個孩子不要再欺負(fù)人,便叫他們回去了,不要打擾宋斯野休息。
宋斯野返校的第一天,王小鵬他們幾個就在一周一次校會上念了保證書,校長也借機(jī)把這件事兒的厲害之處講得明明白白,剛好又給學(xué)生們上了一課。宋爸爸宋媽媽都不是揪著事兒不放的人,這事兒就算翻篇了。
后來宋賢追問宋斯野那天發(fā)生的事情經(jīng)過,宋斯野始終沒有開口。
一切又回歸了正軌,宋賢也如愿以班級第一的成績升到了初中,宋賢很開心,因為平時去鎮(zhèn)上的機(jī)會很少,鎮(zhèn)上可比村兒里有趣得多,欣喜雀躍的心情持續(xù)了一整個暑假,反觀宋斯野就不一樣了,離開學(xué)越近,他脾氣越發(fā)古怪,本來話就不多,現(xiàn)在更加沉默寡言了,經(jīng)常宋賢跟他說話也不理人,轉(zhuǎn)身就走。
小學(xué)和初中是同一天報名,不同的是宋斯野報完名就可以回家,但是宋賢就要在學(xué)校整理宿舍、分班,要周五放學(xué)才會回來,倆人又不同路,一大早宋賢就準(zhǔn)備出門了,宋斯野幫著他把住宿行李搬到路邊,因為第一天去學(xué)校帶的東西多,宋媽媽也脫不開身送他,所以只能坐趕集的面包車,好在李燦跟宋賢一起,還能有個伴。
開學(xué)的喜悅讓宋賢開心的嘴角都在上揚(yáng),完全沒注意到宋斯野悶悶不樂的心情,臨上車了還笑嘻嘻摸著宋斯野的腦袋笑道:“宋斯野!”
宋斯野抬起頭看他,仿佛在用眼神詢問:怎么了?
宋賢一手指向山口,像個蓄勢待飛的鳥兒:“我要走出去了!現(xiàn)在是鎮(zhèn)上,以后還要去大城市!”
宋斯野悄悄翻了個白眼,他不知道那外面有什么好的,他七歲之前都在宋賢現(xiàn)在所說的大城市,他就沒覺得有什么好的,房子很大,人也很多,但是都沒有一個宋賢讓人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