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憫之心(七)
周嘉寧在未央宮茞若殿住過了一個休沐,依然不見昭儀的龍?zhí)ビ惺裁磩屿o,若不是那日宮宴上,鄭修容那幾句有意無意的祝詞,昭儀想來也不會被激得大怒。
周嘉寧站在殿前漢白玉臺階上,心中有些煩躁。
鄭修容,和昭儀平起平坐,幾年來一直明爭暗斗,偏偏皇上也是不分伯仲,一月里在兩宮的時間一樣,若不是這回昭儀有了身孕,這爭斗也不知何時才能消停。周嘉寧冷笑,鄭修容當(dāng)真是沉不住氣,這九個月里一直明里暗里的下絆子,若不是昭儀借機讓鄭修容給她的衣食把關(guān),還不知要怎樣鬧。只是這次怎么昭儀也沉不住氣了,竟就讓鄭修容得了逞。
殿里有些悶熱,因著昭儀在孕中,窗戶都是閉著的,站在殿外,有一絲涼風(fēng)拂面而來,倒令人清醒不少。
或許,昭儀這是將計就計?
以昭儀的性格,她絕不是那種一擊就中的人,她不信昭儀會這樣沉不住,相反倒是有可能是將計就計,故意順著鄭修容的話,讓所有人看到她被氣到動了胎氣,畢竟正平皇帝如今最年幼的三皇子秦端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年過弱冠了,昭儀這一胎不論是男是女都很值得人關(guān)注。聽聞鄭修容已經(jīng)被禁足蘭林殿,無詔不得出。
周嘉寧低低一笑,她就知道,自己姑母這性子絕不是鄭修容比得上的。
她心情舒暢了,忍不住便在殿前打起了拳。這幾日不能出宮,平日里跟著那些柔柔弱弱的宮女在一處,她都覺得不自在了。偏偏宮里校場有嚴格的規(guī)定,那親勛翊衛(wèi)羽林郎將沈杭從不讓她進去,周嘉寧也只能看著,自己生悶氣,又兼昭儀這里有許多事,老太君已經(jīng)回了侯府,鄭修容雖被禁了足,若是狗急跳墻,她平日里也可以照看著些。
一套拳將將練完,便看見宮門外明黃的儀仗正向這邊過來,周嘉寧微微瞇起眼,那打頭的便是皇帝,而旁邊……居然跟著鄭修容?
不等周嘉寧細想,皇帝便已經(jīng)來到了殿前,周嘉寧撣撣衣袖,上去行了一禮,“參見皇上,修容娘娘?!?br /> 正平皇帝向來喜歡周嘉寧性子爽朗,聞言便大笑一聲,“快起來吧,你姑母怎么樣?”
周嘉寧揚起頭,笑道:“姑母很好,此時正好吃了藥,姑父快些進去吧?!?br /> 皇帝點頭稱是,笑著拍拍她的肩膀,又說道:“朕知道這兩日一直把你悶在這里,定是把你悶壞了。今日特意叫了沈杭來,你一會兒可以和他比試比試,朕破例,這回允許你進校場,怎樣?”
周嘉寧一瞥眼,見鄭修容身后跟著一人,身著銀甲,唇紅齒白,正對著她不茍言笑的點頭示意。
周嘉寧心里冷哼一聲,面上卻笑意盈盈,行禮道:“遵旨,姑父進去吧?!?br /> 皇上記掛著昭儀,便不再多說,只留了沈杭在外面,急匆匆地進去了。沈杭帶著一眾羽林軍守在殿門口,后面鄭修容經(jīng)過她時卻故意放慢了步子,傲然道:“周姑娘,如今殿里昭儀姐姐正懷著龍嗣,周姑娘這樣打打殺殺的,怕是不好吧?!?br /> 周嘉寧冷笑,她還真是不知收斂,見皇帝已經(jīng)進了內(nèi)殿,便不再顧忌,揚聲道:“修容娘娘這話說的對,我姑母懷著龍?zhí)ィ_實是該注意些。只是這喊打喊殺可也是陛下應(yīng)允了的,修容娘娘也聽到了。況且娘娘認為明里喊打喊殺和背地里算計人哪個更應(yīng)提防?我看娘娘還是擔(dān)心擔(dān)心自己吧,才被解了禁就不安分,還想再被禁足嗎?”
周嘉寧說話向來直白不留情面,這一番話說的鄭修容面紅耳赤,偏偏找不出反駁的理由,眼見著形象維持不下去了,周嘉寧還不死心地加了一句,“近日入了秋,修容娘娘可要做好保暖,看娘娘的臉都凍紅了,要不要加件衣服?”
鄭修容一早就領(lǐng)教過周嘉寧的功力,今日也是沖昏了頭,想著自己好言好語懇求皇上許久,總算是被放了出來,也不欲和她多計較,只哼了一聲,便也進了殿里。
周嘉寧望著她的背影,冷笑連連,“真是愚蠢?!?br /> 她聲音不大,但站在不遠處的沈杭卻聽了個正著,他低笑一聲,“周姑娘真是伶牙俐齒?!?br /> 周嘉寧打量他幾眼,“嗤”了一聲,“她自取其辱,也不要怪我不留情面?!彼雭硎遣辉付嗵岽耸?,話鋒一轉(zhuǎn),說道:“至于你,從前是沒有機會和你比試,方才你也聽陛下說了,一個時辰后,我在校場等你,你可莫要趁機遁走?!?br /> 沈杭摸摸下巴,“唔”了一聲,狡黠地眨眨眼,面上卻是一片嚴肅正經(jīng),“周姑娘過獎了,這正是我所擔(dān)心的?!?br /> 周嘉寧一揚眉,毫不猶豫地反擊回去,“怎么?難道你以為我會怕了你?莫說你這般男生女相的,便是我府上侍衛(wèi),我也是不懼的?!?br /> 沈杭登時便瞪起眼,礙于面子又不好直接和她翻臉,便也咬牙切齒地低聲說:“周姑娘,一會兒記得多準備幾條手絹,省的哭到認不清回來的路,還得勞煩我送周姑娘回來。”
周嘉寧也不退讓,抬起下巴道:“怕不是你也——”正說著,忽然聽殿內(nèi)“咣當(dāng)”一聲,仿佛是什么東西碎了,周嘉寧便閉了嘴,和沈杭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危險的信號,便奔向內(nèi)殿。
昭儀靠坐在軟榻上,微帶怒容,一旁鄭修容跪在地上,連帶著一眾宮女也都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
鄭修容哭道:“皇上,臣妾冤枉,實在沒說什么重話,不知昭儀姐姐何以這樣氣惱……”
皇上冷然道:“朕當(dāng)時也在場,自然清楚你說了什么。原是你懇求朕今日帶你一同來看昭儀,也是想讓你將功折罪,既然你這樣不知悔改,那朕就成全你。來人,”忙有太監(jiān)上前,“奴才在。”
皇上漠然道:“修容言語失德,對皇嗣意圖不軌,降為才人,即日起禁足蘭林殿,無詔不得出?!?br /> 太監(jiān)便應(yīng)了一聲,鄭修容聽了這話便慌了,撲上去大哭道:“陛下,臣妾冤枉啊,臣妾沒有對皇嗣圖謀不軌,臣妾只是關(guān)心昭儀姐姐……”
皇上喝道:“什么姐姐妹妹,身為才人,當(dāng)如何自稱,沒有人教過你嗎?”
周嘉寧抱著胳膊站在門口,卻不急著進去。看來昭儀這是借機把前幾日的事又給挑起來了,正好,既能把鄭修容重新送回蘭林殿禁足,還讓她降了位分,一舉兩得的事,昭儀好計算。
她知道昭儀素來有分寸,此時進去也不大合適,見昭儀也沒有大事,便轉(zhuǎn)身踱步出了茞若殿。
天色正好,午后的陽光帶走了秋日了少許的寒冷,簌綰坐在船中,正算著這兩日抄完了的書,該找個日子還給碧繡,若是江景言問起,也省得她不好說。便想給碧繡下帖子,邀她來謝府。
秋霜坐在船頭打著絡(luò)子,夏荷泡了茶,端上來給簌綰,“這茶是我按照小姐吩咐采了晨間沾著露珠的荷葉泡的,小姐快嘗嘗怎么樣?!?br /> 簌綰便端了一杯,又向秋霜揚了揚下巴,夏荷會意,過去遞給秋霜一杯。
“怎么樣?”夏荷期待地看著簌綰,簌綰看她一眼,不忍心掃她興,便笑笑:“還不錯?!?br /> 夏荷得意道:“那好啊,一會兒我再采些收起來,以后泡給小姐喝。”
秋霜坐在船頭,頭都不抬,說道:“小姐隨口一說,你看你高興的?!?br /> 夏荷瞪眼,“小姐才不是隨口說呢,你、你可別胡說。”她跑到船頭,伸手來推秋霜,“看我不把你推下去?!?br /> 秋霜一個趔趄,忙討?zhàn)埖溃骸昂媒憬悖义e了,你饒了我這一遭。”
夏荷便來呵她癢,“我看你再和我鬧……”
簌綰看著她們兩人打鬧,笑著搖搖頭。
這時候思茶從另一邊過來,手中拿著一封信,說道:“小姐,方才林管家送了封信進來,說是給小姐的,我便給拿了過來。”簌綰連忙接過來看了看,是從廣陽侯府寄來的,正是碧繡找她,心里連說了句心有靈犀,她也正想著要不要給碧繡下請?zhí)?,她便來了信?br /> 于是她便拆開來看,思茶忽然又想起一事,說道:“對了,小姐,我方才路過外院的時候遇見了二公子,他問我是不是郁錦園的侍女,然后說那封信已經(jīng)送到驛站了,讓小姐放心?!?br /> 簌綰微微抬眼,心思飄到那封家書上,心里感激謝玉瑧,便“嗯”了一聲,“下次見到二哥,還要好生感謝了?!?br /> 夏荷聞言便問道:“小姐,什么信???”
簌綰說道:“沒什么,不過是一封家書?!毕暮伞芭丁绷艘宦暎痔筋^道:“小姐,這信上說了什么???”
簌綰看她一眼,笑道:“碧繡姐姐用梨花釀酒,這兩日該到時候了,便邀我去嘗嘗,”她站起身,“順便我把上次那兩本書還回去。”
夏荷點點頭,“那什么時候去?。俊?br /> 簌綰抬頭想了想,“這帖子上寫的是明天,那就明天吧,左右也沒什么事情。我們還是先回去吧,那兩本書我翻了這么多日,不知是否有些散了?!?br /> 夏荷便應(yīng)了,上前扶著簌綰。
周嘉寧傍晚的時候回了茞若殿,問過了昭儀情況,便坐在一旁喝茶。昭儀看她一眼,笑著問道:“聽說你下午和親勛翊衛(wèi)羽林郎將沈大人比武了,結(jié)果如何?”
周嘉寧雖然平日里性格爽朗像個男兒,但昭儀未出閣前向來和她關(guān)系親密,一看見她的表情便知道此時她心里正不痛快,又兼自己心情不錯,便樂得逗她。
周嘉寧面無表情,沉默半晌,“沈杭會功夫,我怎么會是他的對手?!毕胂脒€是覺得不甘心,“等過兩日出宮以后,勢必還要去一趟廣陽侯府,我記得老侯爺那里有關(guān)于這類的書籍,”她冷哼,“我就不信比不過他。”
昭儀“喲”了一聲,“你這一年里仿佛沒少往廣陽侯府去,若是真喜歡那里,不如我讓皇上給你和那江公子說個親如何?”
周嘉寧倒是沒有像尋常閨閣小姐一樣紅了臉,只說道:“江公子雖好相貌,好氣度,但終究是文人雅客,倒不如沈頌俞……”她說著說著自知失言,掩飾地咳了一聲,裝作沒有看到昭儀的表情,又說道:“姑母的事情解決了,倒來嘲笑我?!?br /> 昭儀笑說:“我可不敢,只是那江公子自小跟著老侯爺,怎會只是個文人雅客呢?前些年太后壽辰上江公子舞劍的英姿可是連皇上都交口稱贊的,那時候他也不過十七八,如今年紀漸長了,不知這劍法是否有長進。還是寧兒覺得都不如沈大人?”
周嘉寧沉默片刻,只做沒有聽到最后一句,“謝家三小姐這么多年可是一直覬覦著江公子,我做什么去湊熱鬧?”
她們姑侄倆聊天向來不避諱,昭儀笑道:“那三小姐年前我倒是見過一次,相貌雖好,性子卻有些清冷。依我看江公子對謝玉琀可沒有什么意思,頂多也是個兄妹之情。”
周嘉寧點頭道:“她若是自己能明白,這么多年也不會如此執(zhí)著了?!?br /> 昭儀道:“我聽說謝家有了一個四小姐?平日里也出不去,想來你知道,倒給我說說?!?br /> 周嘉寧笑道:“這個四小姐我確實是知道,上次祖母壽辰時候認識的。說是謝家姑母遠房的外甥女,名喚江簌綰,也是河西人?!?br /> 昭儀“哦”了一聲,“這么說倒是他鄉(xiāng)遇故知了?改天請進宮來也讓我認識認識?!?br /> 周嘉寧道:“沒問題,簌綰雖然年紀不大,但卻也沉靜穩(wěn)重,比起那些千金小姐,我倒挺喜歡她的。”頓了頓,抬頭看了昭儀一眼,“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姑母這一胎,如今鄭修容已被禁足,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我看我還是等姑母順利生產(chǎn)以后再回去吧?!?br /> 昭儀點頭,笑道:“也好,那就多麻煩你幾日了?!?br /> 周嘉寧瞟她一眼,“同我客氣什么?”見她面有倦色,便說:“那姑母先歇著,我出去看看。”說完便起身走向殿外。
傍晚正是起風(fēng)的時候,茞若殿建于御花園中的山坡上,是未央宮最高的所在,周嘉寧站在宮門口,遠眺御花園中涼亭。
皇宮雖好,總不及家中自在。好在她只要等昭儀生產(chǎn)過后便可以離開,而昭儀,卻要一輩子圈在這里……
丹青把簌綰帶到花園中的亭子里,小丫鬟春歸正湊在碧繡面前絮叨。碧繡不勝其擾,看見簌綰連忙笑道:“簌綰你可來了,這丫頭惱了我半天,你若是再不來,我就打量著把她趕回去呢。”
簌綰便坐在碧繡旁邊,笑道:“碧繡姐姐素來心善,怎么會呢?”又把夏荷叫到跟前,對春歸說:“上次我說要讓你見見夏荷,今日把她帶來了?!?br /> 碧繡會意,忙道:“那你兩人去園子里玩去吧,可不要煩我們了?!?br /> 春歸和夏荷一相見,都覺得投機,如今聽了碧繡這樣說,更是喜不自勝,忙道了謝便退下,只余思茶和丹青在旁邊,倒也自在。
簌綰取過書遞給碧繡,說道:“這兩本書我看完了,正想著什么時候還回來,姐姐便給我來了信,”碧繡接過書,驚訝道:“不過十日便看完了兩本?你未免太快了。”
簌綰不好意思道:“其實、其實我是把它謄抄了下來,放到我的書柜上,還沒有仔細看里面的內(nèi)容……”又有些擔(dān)心碧繡不同意,便看她一眼,“我事先沒有和姐姐說,姐姐不會生氣吧?”
碧繡“噗嗤”笑了一聲,安慰道:“好啦,我不過問問,這一系列的風(fēng)物志你若是想看,我哥哥那里有全套的,不用這么麻煩。”
簌綰見她沒有生氣,倒是自己想多了,便笑了笑,然后搖頭道:“不了,我還是自己謄抄一遍吧,總不能讓江公子把這一整套書送給我?!?br /> 碧繡歪頭想想,笑道:“好像也是?!庇掷怂氖郑跋炔还苓@些了,快來嘗嘗我自己釀的梨花酒,知道你是這方面的行家,快來給我指點指點?!?br /> 簌綰一聽是酒,便推辭道:“我喝不了酒的……”
碧繡笑道:“上次在周姐姐家喝的那桃花酒不也是酒,你喝得不也沒事?周姐姐好不容易才把這以花釀酒之法教給我,我第一次嘗試,簌綰難道不給我個面子嗎?”
簌綰也笑了一聲,拿她沒辦法,便伸手端起一杯梨花酒,先端在手中看了看,果然清澈見底,散發(fā)著梨花的清甜幽香,送入唇間,便覺涼意沁人,甘醇鮮美。簌綰嘗了半晌,終于笑道:“確實好喝。”
碧繡早就喝了一杯,見她稱贊,說道:“我也覺得不錯,原本還想著這次若是成功便拿其他花試試,你懂這個,一會兒我們?nèi)セ▓@里看看,哪些花適合釀酒?!?br /> 簌綰搖頭笑道:“我哪里懂這些,不過是略知一二?!?br /> 酒過三巡,不免眼酣耳熱,碧繡的臉紅潤非常,她自己也覺得不甚清醒,微微搖了搖頭,下意識地把酒杯放下,搖搖晃晃仿佛要倒下。思茶和丹青一看她兩人皆有醉意,知道利害,江夫人今日又不在家,兩人一合計,忙去了西邊江景言院里找人。
簌綰比起碧繡來倒還好些,只是自昨日早晨一直憋在心中的傷懷被酒一激,全涌上了大腦,詩里都說酒能解憂,見碧繡已經(jīng)伏在桌子上睡著了,她便坐直了身子,給自己又倒了一杯,慢慢送到唇邊,醉酒中難免有些頭暈,她重心不穩(wěn),無意識間向后一倒,卻意外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一雙手緊緊攬住她,那人的聲音響在耳畔,忽遠忽近,“你喝酒了?”
簌綰尚有些混沌的大腦難得愣了一愣,微微掙脫。那人顯然沒想到她會掙扎,卻也漸漸地松開了手。
她抬起頭,刺眼的陽光下那人的臉有些模糊,簌綰愣愣地看著他,見他唇間微動,他又說:“你喝酒了。”
她靜靜地坐著,默默看著他,他甚至覺得她其實是清醒的,可又一個剎那,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她清醒的時候是不會這樣看著他的,于是他也只是定定地看著她。
忽然,她眼里沁出一滴淚水,一瞬間所有的委屈涌上心間,哭了出來,撲向他懷中。
“公子……”有人在后面輕輕叫他。
江景言微微轉(zhuǎn)頭,移了移腳步,不欲讓丫鬟看見他身前這人此時的姿勢。
“卷簾,你扶著小姐回她院子?!彼D了頓,余光掃過先前開口叫他的那個侍女,“明月,你和她一起?!?br /> 那名喚明月的侍女似有不甘,咬了咬唇,“公子,不如我來扶這位四小姐吧?!?br /> 江景言微微皺眉,“不必了,你先下去吧。”明月見他神情嚴肅,心中雖委屈,卻也只得慢慢點了點頭,幫卷簾扶起碧繡。
“對了,”江景言忽然叫住她,“若是看見丹青,讓她直接回院子找碧繡?!?br /> 明月應(yīng)了一聲,便和卷簾一起扶著碧繡下去了。
他見幾人走遠了,這才低下頭看她。
簌綰把頭埋在他懷中,肩膀輕微抖動,漸漸地哭出了聲,“娘……你最近怎么樣了,我好想你……”
江景言頓時放松下來,默默看著她發(fā)頂,忽然勾唇笑了笑,小姑娘原來是想家了。
他抬手把她攬在懷中,她很瘦,瘦得有些硌手,他聽著她哭泣道:“娘,我在這里挺、挺好的……可是三姐她不喜歡我,二哥、二哥我也不敢去找他,還有林姑娘,她、她也不喜歡我……她們都不喜歡我……”
簌綰哭得傷心極了,她抽噎道:“若不是有周姐姐和碧繡姐姐……我、我真的撐不下來……”
江景言聽得清清楚楚,他猶豫著抬手順順?biāo)暮蟊?,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日在謝家莊子上,素來溫和的謝夫人卻頭一次發(fā)了火,她手足無措的站在草地上,在那么多人在場的情況下默默承受著謝夫人的咄咄逼人。若是她的親人在身邊,哪里至于這樣?
他忽然有些心疼,謝玉琀有謝夫人和謝玉珣對她百般呵護,可是她什么也沒有,沒有家人在身邊,也不像謝玉琀那樣有哥哥對她好,她一個人在京城,唯一的親人也并非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這和舉目無親其實也沒什么分別。
他沉默,無意識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卻發(fā)現(xiàn)她埋在他懷中,竟然睡著了。
江景言低頭望著她,她的臉有些紅潤,眉頭微蹙,似在夢囈,一只手卻牢牢地抓住他的衣袖,仿佛只有這樣才能安全。江景言不禁想到那次在定西侯府,他把她從湖里抱出來時她也是這樣緊緊抓著他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放手。
他忽然想,她若是一直都不放手,也許,他會很喜歡這種感覺。
他嚇了一跳,卻意外地不討厭這個想法,于是也只好笑笑,彎腰抱起她,向著碧繡院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