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街珠翠(一)
暖閣中,碧繡正和周嘉寧說笑,便聽門口傳來聲響,瞥眼一看,正是簌綰站在門口,才走了進來。
碧繡和周嘉寧迎上去,碧繡笑道:“今日城里熱鬧,便特來尋了你。我和周姐姐在城中望江樓包了一個雅間,正好離這里也不遠,我們先過去吃些東西如何?”
簌綰笑著應下,三人便攜手走了出去。
二門外,停著一輛馬車和幾匹駿馬,簌綰笑道:“周姐姐想來又是騎馬過來的,可是?”
周嘉寧爽朗一笑,“許久不見你,倒機靈許多。”
正說著,那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大姐,可準備好了?”
簌綰轉過頭,恰恰迎上一雙眼。那人面容溫和如玉,長眉入鬢,鼻梁挺直,柔和了五官的棱角,頭發(fā)束起,一絲不茍,以玉冠固定,看到了她,雙眼忽然迸發(fā)出微微光亮。
簌綰忽然想起了那日在廣陽侯府,不禁微微紅了臉。巷子里的燈光不甚清晰,謝府二門外廊下的燭光襯得她面色愈發(fā)紅潤。她穿著一身水藍色繡折枝堆花襦裙,頭上只簡單地別了一支青玉簪。垂下的鬢發(fā)有些潮濕,想來是才沐過浴。江景言不自覺柔和了目光,微微頷首,“四小姐?!?br /> 簌綰抬眼微微打量他一眼,一襲蓮青色榴花緞袍,外面罩一件鴉青色大氅,眼中微微含笑,雙眸亮若星辰。當真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她覺得再看下去,怕是要面紅耳赤了,于是急忙轉開眼,看向他身旁幾人。
謝玉瑧和江景言并肩而立,面無表情,略顯冷然。簌綰行禮,“二哥?!?br /> 待謝玉瑧應了一聲后,簌綰才發(fā)現旁邊還有兩人,卻是十分眼生,便看向碧繡。周嘉寧介紹道:“這是我的兩位庶弟,崇寧和武寧,如今還在太學里念書?!?br /> 簌綰點了點頭,原先聽飛云說過,定西侯周家有三位庶出的公子,卻只有周嘉寧這一位嫡長女。這兩位公子該是和周嘉寧關系不錯,才會一同出來游玩。在太學念書,想來年紀和她差不多,便微微行禮,“見過兩位公子?!?br /> 周崇寧點了點頭,眼中帶了些好奇,雖如此,但還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禮,“見過四小姐。”抬頭微微打量她,“四小姐姿容秀雅,恍如謫仙?!?br /> 此話一出,江景言便側頭看他一眼,簌綰愣了愣,隨即行禮道:“周公子謬贊了?!绷硪粋€年紀略小些的周武寧也行禮道:“見過四小姐?!甭曇羯杏行┲赡?。
見了面后,一行人便預備上車,碧繡忽然提議道:“望江樓離這里不算遠,不如我們便走過去?聽說今日城中夜市十分熱鬧,何不借此機會好好看看?”
周嘉寧也笑了笑,“正好百戲臺也在那附近,許久不曾看戲了,一會兒用了晚飯,便去百戲臺,如何?”
碧繡點頭道:“也好,也不知班主是否仍把位置給我們留著?!?br /> 一行人便棄了馬車,改為步行。簌綰三人走在前面,一路上說說笑笑,而謝玉瑧四人則落后半步,隨意聊著。周崇寧和周武寧雖年紀尚小,但在太學里念書,也見識頗廣,況且周家家教嚴格,兩人也并無驕矜之態(tài),禮數周全,因此聊得也十分投機。
尚未出安平坊,便已聽得見街上的人聲鼎沸。華燈初上,各式樣的燈籠沿著御街筆直向前,因不是逢年過節(jié),所以不允許掛紅色燈籠。遠遠看去內城城樓上點綴無數花燈,勾勒出巍峨矗立的城門樓。
街面上小攤販的吆喝聲不絕于耳,簌綰來京都這么久,還是第一次出來逛街,便笑道:“今日總算可以見識一番京城的繁華了?!?br /> 周嘉寧笑道:“若是看上什么只管買下,后面有人為我們付賬。”
簌綰聽了這話,回頭看去,恰好江景言正和周崇寧交談,半面?zhèn)阮仠睾涂⊙?,簌綰莫名有些心亂,忙轉過頭來。
恰好那邊碧繡喚她道:“簌綰快來看,這面具好奇特?!?br /> 簌綰回身,見攤上擺放著各式樣的面具,制作精巧,果然奇特,便伸手取了一個。那是一個狐貍面,純白如雪,耳朵的地方涂上了紅色,面上還有些黑色條紋。簌綰玩心頓起,戴在自己頭上,伸手拍了拍碧繡。
碧繡正在攤上挑選著,感覺后面有人拍她,便轉過頭,入眼是一張俏生生的狐貍面孔,先是被唬住了,再一打量,便笑道:“簌綰,你愈發(fā)胡鬧了,看我不收拾你?!闭f著便來呵癢。
簌綰忙躲閃,一邊還說著:“碧繡姐姐明明嚇了一跳,倒來說我。”
碧繡見她躲得快,不服氣,佯怒道:“你胡說,我哪里嚇了一跳,分明就是你無賴?!北阕飞蟻怼?br /> 簌綰難得反應快,又兼心情舒暢,也笑道:“碧繡姐姐才無賴?!?br /> 她許久不曾這樣酣暢淋漓的笑過,玩鬧一陣,便也有些累了,停下來喘息道:“好啦好啦,我認輸了。不過這面具倒是有趣,碧繡姐姐不妨買下來。”
碧繡笑道:“買下來做什么,留著給你笑話?!?br /> “這是假面,通常是給那些出來游玩的閨閣小姐覆面用的。這些想來是中秋那日余下的,四小姐若是喜歡不如買下,這樣精巧的假面尋常是見不到的。”
后面有一個聲音傳過來,簌綰回頭,見是周崇寧,遂笑了笑。
她的臉色尚且紅潤,余光見到謝玉瑧走到小攤前面,問過價錢以后,把假面買了下來。
她倒是真喜歡這個,便對謝玉瑧燦然一笑,“多謝二哥。”
謝玉瑧見她笑著,愣了一愣。他知道她心底是有些怕他的,因此極少在他面前露出笑臉。不過他只愣了一瞬,旋即又恢復了平靜。
簌綰卻沒有太注意,卻忽然反應過來,方才一番打鬧,怕是幾人都看在了眼里,不免有些臉紅,下意識看了一眼江景言。
恰好江景言也看過來,當下兩人對望,簌綰的臉頓時火熱起來,略有些不自在的別開眼。
謝玉瑧也注意到了,挑了挑眉,這才是他最??匆姷谋砬椤?br /> 那邊周嘉寧卻沒有關注這邊的情況,她正站在另一個小攤前挑選著。碧繡過來看了看,伸手拿過一個香囊,好奇道:“這個倒是好看,不過素凈了些?!闭f著便招手把簌綰叫來,“你看,這香囊可好看?”
簌綰點頭,“碧繡姐姐眼光高,依我看也是不錯?!?br /> 于是碧繡便笑道:“我便知道你和我眼光一樣。”
周嘉寧選了兩個皮制箭囊,付了款,也探頭過來,評價道:“雖素凈些,卻也別致,你兩個當真會選?!?br /> 御街兩旁的小攤賣的都是些尋常不常見的或是十分精巧的物件,價格都不算便宜,那小販見她們衣著不俗,猜測身份非富即貴,便竭力推薦道:“三位小姐好眼光,這幾只香囊都是由宮緞制成,那上面的花樣也是蘇繡繡娘繡成的。雖價格貴了些,但絕對是物有所值?!?br /> 碧繡是真喜歡,看了價格,卻覺有些不值。她正猶豫間,后面江景言已走上前來,笑著看她一眼,遞了錢給小販。
碧繡忙道:“這么貴,我看還是算了吧?!?br /> 江景言舍得給自己的妹妹花錢,便笑道:“我只你這一個妹妹,多花些錢算什么?只要你不想著把整條街都搬回去,為兄還是可以承受的?!?br /> 碧繡被他一席話逗得笑了起來。江景言回身又挑了一個,眼睛看向簌綰,含笑道:“四小姐可也要一個?”
簌綰怕他不等她回答便付賬,忙搖頭笑道:“我還是不用了,自己做一個便是。”
江景言點點頭,想起若是真的送了她,被有心人知道了反而不好,于簌綰名聲有礙,便沒有說什么。
一行人停留片刻,便繼續(xù)向前走去。
簌綰因初次逛集市,對京城的風土人情還不甚了解,街面上許多小物件看著有趣,卻不知是何物,不免要問碧繡。可惜碧繡也不常出門,遂也不是很熟悉。后面周崇寧見她們好奇,便拋下周武寧,疾步走到簌綰旁邊,一邊給她解釋起來。他見多識廣,書也讀得多,常常能引經據典,簌綰心情愉悅,也總是被他逗笑,前幾日心中的傷懷也散去了不少。
江景言看了周崇寧一眼,面色如常的和周武寧及謝玉瑧交談。
轉了幾個彎,便到了望江樓下。望江樓是城中最大的酒樓,許多權貴更是在這里常年包下了雅間。門口的小廝見周嘉寧幾個一同到來,微微一打量,基本上都是熟面孔,便笑著把他們引了進來。
一行人上了樓梯,江景言先一步,有意無意的把周崇寧和簌綰隔開。
雅間是臨街的,分為內外間,中間有竹簾隔著,半圓形的垂花門,粉墻黛瓦,頗有些江南水鄉(xiāng)的意味。透過鏤空花窗可以遠眺京都景色,遙遙看見城西玉帶河,河岸兩旁花燈搖曳,絲竹畫舫,滿街珠翠游村女,熱鬧非常。
周嘉寧、碧繡和簌綰在內間席上坐下來,謝玉瑧等人則在外間落座。
簌綰和碧繡不常出門,周嘉寧卻是這里的??停扉_口點了幾種這里的拿手菜,便對簌綰說:“望江樓擅長的是南方菜,與河西風味相差甚遠,我怕你會吃不慣,畢竟江南和京城的菜色也不大一樣?!?br /> 簌綰表示不介意,“常看書中說南方風土人情,倒是十分向往。”又問碧繡:“不知碧繡姐姐是哪里人?”
碧繡笑道:“祖上是登州的,只不過我自小長在京都,江南十里畫廊,風簾翠幕的景色,也只有從書中窺見了。”忽然又想起一事,對周嘉寧道:“對了周姐姐,上次你可是說要教簌綰騎馬?”
周嘉寧笑道:“不錯,”又對簌綰說:“碧繡向來羨慕我會騎射,一早就讓我教她,只是又擔驚受怕,總也不肯?!?br /> 簌綰笑道:“周姐姐技藝絕佳,若是肯教我,自當和碧繡姐姐一起討教?!?br /> 碧繡道:“聽你如此說,我便放心了?!?br /> 片刻間,小二已上了菜,各色菜式擺滿幾案,色香味俱佳。
外間幾人雖在談笑,但周崇寧卻也一直留意著內間的情況,猶豫片刻,斟酌道:“謝二哥家的四小姐文靜溫婉,又不失活潑靈動,只是以前怎么從沒見過?”
江景言斟酒的手微微一頓,便聽謝玉瑧道:“她不是京都人,算是遠房?!?br /> 周崇寧“哦”了一聲,低下頭不知想些什么。
用了膳,幾人便上了馬車,徑直往百戲臺而去。百戲臺是城中有名的戲樓,因著定西侯府老太君頗愛聽戲,便在百戲臺常年包下幾個上座,因此周家算是這里的貴客。
聽了下人的稟告,班主忙迎了出來。
“大小姐和兩位公子一同到來,實是我的榮幸。”班主笑著躬身行禮,打眼看見后面還跟著幾人,“哎喲”了一聲,“江公子和謝二公子也到了,這可是稀客。先給兩位公子請安?!庇值溃骸敖o江小姐和……這位小姐請安?!彼J識碧繡,卻不認識簌綰,但簌綰是和他們一起的,想來身份也不一般,便也行了禮。
一番請安后,班主便引著眾人前往周家包下的幾個包廂。
進了百戲臺才發(fā)現今日燈火通明,散臺中有不少人,靜坐聽戲。散臺后面的院子里,大多是達官貴人包下的戲樓,樓中都點了燈,隱隱有樂曲傳來。
周家包下的戲樓算是上等的一個,周嘉寧熟門熟路的上到二樓包廂,尋到里間坐了下來。
碧繡和簌綰便也坐下,各自的丫鬟則站在后面服侍。
稍后周崇寧和周武寧也進來,在外間停住腳步,碧繡問道:“怎么不見我哥哥和謝二哥?”
周崇寧笑道:“他們遇上了幾個官署中的同僚,問候了幾句,想必一會兒便過來。”
簌綰坐在最外面,隔著半透明的屏風,隱隱可見她微垂下的側臉,靜美姣好,不自覺有些發(fā)愣,連謝玉瑧和江景言什么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
周武寧看了看江景言,又看了看自己大哥,悄悄拽了拽周崇寧衣袖。
“大哥……”
周崇寧猛然回頭,見江景言正看著自己,便臉上一紅,挑了最里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另幾個人也落了座,班主告了罪,便去前面招呼客人了,留下一眾侍婢服侍。侍婢呈上戲本,周嘉寧接了過來,先點了一出《對花槍》,便把戲本遞給碧繡,笑道:“百戲臺素來劇目齊全,碧繡可還是要按照平日的點?”
碧繡笑道:“平日總看那幾出,倒有些膩了。”她低頭看了看戲本,抬頭道:“那我便點一出《女駙馬》?!庇职褢虮窘o簌綰。
簌綰從未曾看過戲,戲本上的名字也看不出名堂,便對碧繡道:“我沒有看過戲曲,不知要如何點,不如碧繡姐姐再點一個吧,便當時我的了。”
周嘉寧道:“那戲本上面幾行的都是點的多的,你便看著點就是?!?br /> 碧繡接過來,“向來聽說《望江亭》里那小生演得甚好,卻從未見識過,簌綰,點一出《望江亭》可好?”
簌綰笑道:“那便聽碧繡姐姐的。”
侍婢收回了戲本,又上了茶,便退下了。
內窗外,臺上大幕緩緩拉開,淡掃蛾眉的戲子徐徐上臺,先對著座上佳客行了一禮,接著樂曲響起,戲子就位,翩然起舞。
“佳客難重遇。勝游不再逢。夜月映臺館。春風叩簾櫳。何暇談名說利。漫自倚翠偎紅。請看換羽移宮。興廢酒杯中?!?br /> 小旦的嗓音柔和婉轉,帶了些淡淡的哀怨,臺上的布景是吳地悠然蕩漾的風光,春和景明,光影如畫,水袖煙眉,山映斜陽。
碧繡湊過來說道:“這是《浣紗記》紅林擒近這一段,素來是女孩子們喜愛的,怎么他們那邊也點了這個?”
簌綰微微側頭,隔著半透明的屏風向外間看了一眼,卻愣了一愣。
原本周崇寧坐在外間最里的座位,和她只有一個屏風之隔,現下卻不知如何,換了江景言坐在這里。
先前周崇寧坐在旁邊還不覺怎樣,眼下換了江景言……簌綰微微抿唇,便把視線調轉回臺上。
《浣紗記》講的是上大夫范蠡和西施的故事,簌綰早知這段故事,但看到范蠡和西施溪邊定情,不免有些意動,微微嘆了口氣。
臺上戲子正唱到“持此為定,勿背深盟。”那小生文雅俊逸,翩翩公子,小旦眉若遠山,楊柳依依,正纏綿悱惻,忽聽簌綰一嘆,碧繡便悄聲問道:“怎么了?”
簌綰回過神來,明白自己有些失態(tài),又不好說出緣由,便低聲道:“無事,只是看那范蠡生得甚好……”她話音剛落,便聽碧繡和周嘉寧均笑出了聲,臉一紅,反應過來,“我、我知道那是女子扮的。”
碧繡細細看了看,“唔”了一聲,凝眉故作認真道:“是不錯,不過,”她湊上來,“比之我哥哥,我覺得還是差了些?!?br /> 簌綰差點咬到舌頭,未及答話,便聽周嘉寧笑說:“碧繡愈發(fā)沒有正形了。”簌綰也道:“就是,江公子是男兒,哪里能和那小生比?”
她卻不知,她們這一席話早就被隔壁的江景言聽了去,不禁莞爾一笑,側頭看了她一眼。
雖有屏風擋著,但簌綰的側臉若隱若現,借著臺上燈光可見她面色微微紅潤,江景言笑容更盛,卻沒有說什么,把頭轉了回來。
不多時,臺上大幕便拉了起來,一出《浣紗記》演完,簌綰便有些默默。碧繡也輕嘆一聲,尚未說話,便聽臺上復又響起了樂聲,和方才的絲竹管弦不同,樂聲如擂鼓,震撼人心。
碧繡話音一轉,對周嘉寧道:“如此熱鬧的音樂,必是周姐姐點的?!?br /> 周嘉寧凝神一聽,笑道:“碧繡卻是冤枉我了,這出《寶劍記》我雖也???,今日卻沒有點?!?br /> 忽然外間傳來一個溫潤的聲音,“是我點的。”正是江景言。這話本來是同碧繡說的,許是因為坐的離簌綰近些,那聲音響在耳畔,竟讓人覺得像是耳語低喃。
簌綰有些不自在,聽碧繡好奇的自語:“我哥哥向來不耐煩聽戲的,怎么今日倒點了一出《寶劍記》?”簌綰低聲道:“聽戲吧。”
屏風那側江景言挑眉看了她一眼,也轉過頭去看向臺上。
《寶劍記》果然和方才的《浣紗記》不同,臺上氣氛肅殺凝重,看來倒也十分緊張有趣。周嘉寧素喜聽《寶劍記》,早就叫好許多回,饒是碧繡這樣典型的大家閨秀,也覺引人入勝。
江景言側頭,見簌綰看得認真,心中微動,放低了聲音,柔和問道:“四小姐覺得如何?”簌綰微微蹙眉,因認真看戲倒也并未在意是誰在問話,只低聲疑惑道:“這個故事緣何如此熟悉?”
江景言回頭看看臺上,解釋道:“這出《寶劍記》是由《水滸傳》中一節(jié)衍生的,四小姐飽讀詩書,自然會感到熟悉?!斌U卻是知道《水滸傳》,他一解釋,便豁然開朗。又聽到“飽讀詩書”,忽然想起一事,猶豫片刻,低聲問道:“江公子,那字條……可是出自公子之手?”
江景言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她說的是那張夾在書中的字條,上面寫了詩的。便“嗯”了一聲,又擔心他若是照實說了,會落個私相授受的名聲,他自己倒是無妨,卻不好累得簌綰聲名受損,便道:“原是夾在書中被碧繡借去的,她拿給你看了?”
簌綰聽了,果然會錯了意,只道他以為是碧繡寫的,和她沒有關系,便點頭道:“我也是無意間看到的。”
江景言頷首,不再說話。
從百戲臺出來,已近亥時,謝府和定西侯府都在安平坊,廣陽侯府在城西,因方才周嘉寧說起城西玉帶河畔許多人放河燈祈愿,碧繡和簌綰便有些意動,正好和回府順路,一行人便上了馬車,往河邊去。
玉帶河邊果然許多游客,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謝玉瑧和江景言買了河燈,遞給碧繡幾人,簌綰是第一次放河燈,正手足無措,卻聽周崇寧在一旁道:“四小姐可要許個愿?聽聞在玉帶河邊放河燈祈愿是很靈的?!闭f著便接過簌綰手中的河燈,借了火點了起來,又遞回給她,笑道:“放到河里便可,讓那些不愉快都隨風飄散吧。”
簌綰便很自然的接了過來,閉眼許了愿,睜開眼正看見周崇寧尚顯稚嫩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略有些忐忑地看著她。簌綰心中一暖,微微低了頭,說了聲“多謝”。
周崇寧雖年紀和簌綰相仿,但卻高她半頭。因著遞送河燈,兩人便站得有些近,看上去竟意外地協調。
那邊周嘉寧和碧繡也正忙著放河燈許愿,周武寧亦步亦趨地跟在周嘉寧旁邊,有些好奇。謝玉瑧也站在后面,眾人皆未注意周崇寧和簌綰,周崇寧輕咳一聲,正心不在焉,簌綰卻未曾注意,抬頭正要說話,恍然間忽覺他站的有些近,難免不自在。
然而這樣的距離卻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嫌疑,未等兩人反應過來,忽聽“撕拉”一聲,簌綰回過頭去,見是江景言手中拿著一個破碎的河燈,正站在她身后不遠處。
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江景言目光清越,悠悠望向河面,也不看她,只云淡風輕道:“不好意思,不小心撕破了,我再去買一個。”說著便轉身離去。
簌綰低頭看了看地上留下的殘燈,并未在意,只是有些好奇,這江公子力氣倒是極大,那殘燈竟是裂成許多片。
待江景言再次回來,放了河燈,街面上的人已少了許多。幾人便在路口處告辭,因簌綰出來時沒有乘馬車,又不會騎馬,謝玉瑧便也沒有騎馬,陪著她往回走。
簌綰手上還拿著那狐貍假面,她看著,忽然抬頭對謝玉瑧道:“今日多謝二哥。”
謝玉瑧看她一眼,隨即調轉視線,淡淡地“嗯”了一聲,卻未說話。
回了謝府,簌綰便覺困倦,因她今日出門只帶了秋霜,方回了郁錦園,夏荷便湊過來問東問西,很是好奇。
簌綰便讓她們也去歇息,只留了飛云在外間守夜,自己換了衣物,便熄了燈安歇了。
許是玩得有些累,簌綰很快便入睡了,一夜好夢。